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●卷一百六十八 刑考七

 

  ○徒流(配没)

  虞舜流宥五刑(宥,宽也。以流放之法宽五刑)。流共工於幽州(幽州,北裔。水中可居曰洲),放驩兜於崇山(崇山,南裔),窜三苗於三危(三苗,国名。三危,西裔),殛鲧於羽山(羽山,东裔,在海中),四罪而天下咸服。五流有宅,五宅三居(谓不忍加刑则放流之若四凶者。五刑之流,各有所居,五居之差,有三等之居:大罪四裔,次九州之外,次千里之外。)

  《周官》,大司寇之职,凡万民之有罪过而未丽於法而害於州里者,桎梏而坐诸嘉石,役诸司空。重罪,旬有三日坐,期役。其次,九日坐,九月役。其次,七日坐,七月役。其次,五日坐,五月役。其下罪,三日坐,三月役。使州里任之,则宥而舍之(役诸司空:坐日讫,使给百工之役也。役月讫,使其州里之人任之乃赦之)。

  司厉掌盗贼之任器货贿,辨其物,皆有数量贾,而揭之入於司兵(任器货贿,谓盗贼所用伤人兵器及所盗财物也。入於司兵,若今时伤杀人所用兵器、盗贼赃加责役入县官)。其奴,男子入於罪隶,女子入於舂藁(郑司农云:"谓坐为盗贼而为奴者,输於罪隶、舂人、藁人之官也。今日为奴婢,古之罪也。故《书》曰:'予则奴戮汝'。《论语》曰:'箕子为之奴。'罪隶之奴也。《春秋传》:'斐豹,隶也,著於丹书。'豹耻为奴,欲除其籍,然後杀督戎。"元谓:"奴,从坐而没入县官者,男女同名。")。凡有爵者与七十者与未龀者,皆不为奴(有爵,命士以上。龀,毁齿也。男八岁女七岁毁齿)。

  司圜掌收教罢民,凡害人者,弗使冠饰而加明刑焉,任之以事而收教之。能改者,上罪三年而舍,中罪二年而舍,下罪一年而舍。其不能而出圜土者杀,虽出,三年不齿(弗使冠饰者,著黑幪,若古人之象刑与?舍,释之也。郑司农云:"罢民,谓恶人不从化,为百姓所患苦而未入五刑者。")。凡圜土之刑人也,不亏体;其罚人也,不亏财(言其刑人但加以明刑,罚人但任之以事耳。郑司农云:"以此知其为民所苦而未入刑者也。故大司寇职曰:'凡万民之有罪过而未丽於法而害於州里者,桎梏而坐诸嘉石,役诸司空。'又曰:'以嘉石平罢民。'《国语》曰:'罢士无伍,罢女无家。'言为恶无所容入也。"元谓:"圜土所收教者,过失害人已丽於法者。")。

  掌戮,墨者使守门,劓者使守关,宫者使守内,刖者使守囿,髡者使守积。(注见《刑制门》)

  司隶掌五隶之法,辨其物而掌其政令(五隶,谓罪隶、四翟之隶也。物谓衣服、兵器之属也)。帅其民而搏盗贼,役国中之辱事,为百门积任器,凡因执人之事(民,五隶之民也。郑司农云:"百官所当任持之器物,此官主为积聚之也。"元谓:"任犹用也。")。邦有祭祀、宾客、丧纪之事,则役其烦辱之事(烦,犹剧也。《士丧礼》下篇曰:"隶人涅厕。")。掌帅四翟之隶,使之皆服其邦之服,执其邦之兵,守王宫与野舍之厉禁(野舍,王行所止舍也。厉,遮列也)。罪隶掌役百官府与凡有守者,掌使令之小事(没,给其小役)。凡封国若家,牛助为牵傍(郑司农云:"凡封国若家,谓建诸侯、立大夫家也。牛助为牵傍,此官主为送致之也。"元谓:"牛助,国以牛助转徙也,罪隶牵傍之,在前曰牵,在旁曰傍。"疏:"国家以官牛助诸侯及大夫家运物往致任所。")。其守王宫与其厉禁者,如蛮隶之事(罪隶,盗贼之家为奴者。蛮隶,征南夷所获。闽隶,南蛮之别。夷隶,征东夷所获。貉隶,征东北夷所获。疏:"古者身有大罪,身既从戮,男子缘坐。男子入於罪隶,女子入於舂藁。五隶各百二十人者,谓隶中选取善者以为之员役,数为限其馀众以为隶民。罪隶,则中国之以罪为隶者,馀四隶,征伐所获。")。

  秦始皇时,嫪毐作乱,讨诛之。其徒皆枭首、车裂。轻者为鬼薪(取薪给宗庙为鬼薪。《律曰》鬼薪作三岁)。

  三十四年,烧《诗》、《书》、百家语,令下三十日不烧,黥为城旦(城旦者,旦起行治城,四岁刑也)。

  汉文帝诏除肉刑,定律曰:诸当完者,完为城旦舂(城旦注见上。舂者,妇不预外徭,但舂作米,皆四岁刑也。臣瓒曰:"文帝除肉刑,皆有以易之,故以完代髡,以宫代劓,以钛左右趾代刖。令既曰完矣,不复云以完代完。此当言髡者完也。");当黥者,髡钳为城旦舂。罪人狱已决,完为城旦舂,满三岁为鬼薪白粲(坐择米使正白为白粲者,三岁刑)。鬼薪白粲一岁,为隶臣妾。隶臣妾一岁,免为庶人(师古曰:"男子为隶臣,女子为隶妾。鬼薪白粲满三岁为隶臣,隶臣一岁免为庶人。隶妾亦然也。")隶臣妾满二岁,为司寇。司寇一岁,及作如司寇二岁,皆免为庶人(如淳曰:"罪降为司寇,故一岁,正司寇,故二岁也)。其亡逃及有耐罪以上,不用此令(於本罪巾又重犯也)。前令之刑城旦舂岁而非禁锢者,完为城旦舂岁数以免(李奇曰:"谓文帝作此令之前有刑者。")。

  武帝建元元年,赦吴楚七国孥输在官者(吴楚七国反时,其首事者,妻子没入为官奴婢。帝即位,哀而赦之)。

  平帝元始二年,令天下女徒已论,归家,雇山钱月三百(如淳曰:"已论者,罪已定也。令甲:女子犯罪,作如徒六月,雇山遣归。说以为当於山伐木,听使入钱雇功直,故谓之雇山。"应劭曰:"旧刑鬼薪,取薪於山以给宗庙,今使女徒出钱雇薪,故曰雇山也。"师古曰:"说如近之。谓女徒论罪已定,并放归家,不亲役之,但令一月出钱三百,以雇人也。为此恩者,所以行太皇太后之德,施惠政於妇人。")。

  後汉光武建武三年,诏令女徒雇山归家(注见上)。

  七年,诏罪囚非犯殊死,勿按其罪。见徒免为庶人。

  二十九年,诏罪囚各减本罪一等,其馀赎罪输作有差。

  输作司寇(《前书》谓之罚作一岁刑也)。输作左校(《韦彪传》。注云:"左校,曹名,属将作。")。输作右校(属将作)。输作若卢(庞参为左校令,犯法,输作若卢)。耐(《光纪》。注云:"一岁刑为罚作,二岁已上为耐。音乃代反。"《前书》又作而)。施刑(《光纪》注云:"施,读曰弛。谓有赦令去其钳钛赭衣。")。

  明帝即位,诏施刑及郡国徒在中元元年四月已卯赦前所犯而後捕系者,悉免其刑。

  八年,诏郡国中都官死罪系囚减罪一等,勿笞,屯朔方、五原之边县。

  肃宗建初七年,诏天下系囚减死一等,勿笞,诣边戍;妻子自随,占著所在。犯殊死,一切募下蚕室;其女子宫。系囚鬼薪白粲已上,皆减本罪各一等,输司寇作。

  元和元年,令如前。

  和帝永元六年,诏中书官徒各除半刑,谪其未竟,五月以下皆免遣。

  八年,诏郡国中都官系囚减死一等,诣敦煌戍。

  十一年,诏郡国中都官徒及笃癃老小女徒各除半刑,其未竟三月者,皆免归田里。

  元初二年,诏中书都官系囚减死一等,勿笞,诣冯翊、扶风屯,妻子自随。

  延光三年,诏死罪囚系减死一等,诣敦煌、陇西及度辽营。

  顺帝汉安二年,令系囚殊死以下入赎。其不能入赎者,遣诣临光县居作二岁。

  冲帝即位,令郡国中都官系囚减死一等,徙边;谋反大逆,不用此令。

  魏明帝定律,髡刑有四,完刑、作刑各三。

  晋武帝制《新律》,累作不过十一岁,月赎不计日,日作不拘月,岁数不疑闰。

  刘颂为廷尉,请复肉刑,疏曰:"今为徒者,类性元恶不轨之族也,去家县远,作役山谷,饥寒切身,志不聊生,又有廉士介者,苟虑不首死,则皆为盗贼,况本性奸凶无赖之徒乎!又今徒富者输财,解日归家,乃无役之人也。贫者起为奸盗,又不制之虏也。不刑,则罪无所禁;不制,则群恶横肆。若是,近不尽善也。是以徒亡曰属,贼盗曰烦。亡之数者至有十数,得辄加刑,曰益一岁,此为终身之徒也。自顾反善无期,而灾困逼身,其志亡思盗,势不得息,事使之然也。"

  成帝时,邵广盗官幔二帐,坐死。其子宗、雲乞自没为奚官奴,以赎父命。(事见《详谳门》)

  宋制,为劫者身斩,家人弃市。同籍周亲谪补兵。(见《详谳门》)

  梁制,谋反、降叛、大逆已上皆斩。父子同产男,无少长,皆弃市。母妻姊妹及应从坐弃市者,妻子女妾同补奚官为奴婢。赀财没官。劫身皆斩,妻子补兵。遇赦降死者,〈黑詹〉面为"劫"字,髡钳,补冶、锁士终身。其下又谪运配财官冶士、尚方锁士,皆轻重差其年数,其重者或终身。

  梁天监十一年,诏自今捕谪之家,及罪应质作,若年有老小者,可停将送。

  时百姓有罪缘坐,则老幼不免,一人亡逃,则举家质作。人既穷急,奸宄益深。帝思所以宽之,乃下是诏。时徒居作者具五任,其无任者,著升械。若病疾,权解之。是後,囚徒或有优剧。大同中,皇太子在春宫视事,见而愍之,乃上疏曰:"臣以比时奉敕,权视京师杂事。切见南北郊坛、材官、车府、太官下省、左装等处上启,并请四五岁以下轻囚助充使役。自有刑均罪等,愆自不异,而甲付钱署,乙配郊坛。钱署三所,於辛为剧;郊坛六处,在役则优。今听狱官详其可否,舞文之路,自此而生。公平难遇其人,流泉易启其齿,将恐玉科重轻,全关墨绶,金书去取,更由丹笔。愚谓其详立条制,以为永准。"帝手敕报曰:"顷年以来,处处之役,唯资徒谪,逐急充配。若科繁细,义同茧丝,切须之处,终不可得。引例兴讼,纷纭方始,防杜奸巧,自是为难。更当别思,取其便也。"竟弗之从。

  陈制,获贼帅及士人恶逆,免死付冶,听将妻入役,不为年数。其髡鞭五岁刑,降死一等,锁二重。其五岁刑以下,并锁一重。五岁四岁刑,若有官,准当二年,馀余居作。

  後魏太武定律令,当刑者赎,负则加鞭二百。畿内人富者烧炭於山,贫者役於圊溷,女子入舂藁;其痼疾不逮平人者,守苑囿。

  孝文时,以有罪徙边者多逋亡,乃制:一人逋亡,合门充役。崔挺上书谏曰:"天下善人少,恶人多,若一人有罪,延及阖门,则司马牛受桓魋之罪,柳下惠婴盗跖之诛,岂不哀哉!"帝善之,乃除其制。

  齐神武秉政改制,诸强盗杀人者斩;妻子同籍,配为乐户。小盗赃满十匹以上,魁首死,妻子配驿,从者流。武成时制《齐律》:一曰流刑,谓论犯可死,原情可降,鞭、笞百,髡之,投於边裔,以为兵卒。未有道里之差。其不合远配者,男子长徒,女子配舂,并六年。二曰刑罪,即耐罪也。有五岁、四岁、三岁、二岁、一岁之差,凡五等,各加鞭一百。其五岁者,又加笞八十,四岁者六十,三岁者四十,二岁者二十,一岁者无笞。并锁输作左校而不髡。无保者钳之。妇人配舂及掖庭织。盗及杀人而亡者,即悬名注籍,甄其一房配驿户。

  周制,徒刑五:徒一年者,鞭六十,笞十;徒二年者,鞭七十,笞二十;徒三年者,鞭八十,笞三十;徒四年者,鞭九十,笞四十;徒五年者,鞭一百,笞五十。流刑五:流卫服,去皇畿二千五百里者,鞭一百,笞六十;流要服,去皇畿三千里者,鞭一百,笞七十;流荒服,去皇畿三千五百里者,鞭一百,笞八十;流镇服,去皇畿四千里者,鞭一百,笞九十;流藩服,去皇畿四千五百里者,鞭一百,笞一百。徒输作者,皆任其所能而役使之。为盗贼及谋反、大逆、降叛、恶逆、罪当流者皆甄一房配为杂户。其为盗贼发逃亡者,悬名注配。若再犯徒、三犯鞭者,一身永配下役。自魏、晋相承,死罪其重者,妻子皆以补兵。魏虏西凉之人,没入名为隶户。孝武入关,隶户皆在东魏,後齐因之,仍供厮役。建德六年,齐平後,帝欲施轻典於新国,乃诏凡诸新户,悉放为百姓。自是无复新户。

  隋文帝令高熲定新律。流刑三,有千里、千五百里、二千里。应配者,千里居作二年,千五百里居作二年半,二千里居作三年。徒刑五,有一年、一年半、二年、二年半、三年。其流徒之罪皆减从轻,流役六年改为五年,徒刑五年改为三年。犯法私罪以官当徒者,五品以上,一官当徒二年;九品以上,一官当徒一年;当流者,三流同,皆比徒三年。若犯公罪者,徒各加一年,当流者各加一等。其追徒过九年者,徒二千里。其後改徒及流并为配防。

  唐初,徒流之刑皆因隋制。武德四年,诏裴寂等更定律令。流罪三,皆加千里,居作三岁至二岁半悉为一岁。居作者著钳若校,京师隶将作,女子隶少府缝作。旬给假一日,腊、寒食一日,毋出役院。病者释钳校,给假,疾差倍役。谋反者男女奴婢没为官奴婢,隶司农,七十者免之。凡役,男子入於蔬圃,女子入於厨膳。流移人在道疾病,妇人免乳,祖父母、父母丧,男女奴婢死,皆给假,授程粮。非反逆缘坐,六岁纵之,特流者三岁纵之,有官者得复仕。

  太宗初,议绞刑之属五十,皆免死而断右趾。既又哀其毁伤支体,乃除断趾流为加役流三千里,居作二年。又比隋旧律减大辟入流九十二条,减入徒七十一条。贞观二年,诏三品以上犯公罪流、私罪徒,皆不追身。

  十四年,制流罪三等,不限以里数,量配边要之州。

  十五年,敕犯反逆免死配流者,六岁之後,仍不听仕。

  武后长寿元年,有人上封事言岭南流人有阴谋逆者,乃遣司刑评事万国俊摄监察御史案之,若得反状,便许斩决。国俊至广州,遍召流人,拥之水次,以次加戮,三百馀人,一时并命,然後锻炼曲成反状。仍诬奏云:"诸道流人,咸有怨望,若不推究,为变不遥。"后然其奏,又命摄监察御史刘光业、王德寿、鲍思恭、王处贞、屈正筠等,分往剑南、黔中、安南、岭南等六道,案鞫流人。於是光业诛七百人,德寿五百人,其馀少者不减数百人。

  元宗开元十年,敕:"自今以後准格敕合应决杖人,若有便流移左贬之色,决讫,许一月内将息,然后发遣;其缘恶逆、指斥乘舆者,临时发遣。"

  天宝五载,敕:"流贬人多在道逗留。自今左降官情罪稍重者,日驰十驿以上。"自是,流贬者多不全矣。

  肃宗乾元元年敕:"左降官非反逆缘坐,及犯恶逆、名教、枉法、强盗赃,如有亲年八十以上,及患在床枕,不堪扶持,更无兄弟者,许停官终养。其流移人亦准此。"

  德宗建中三年,敕:"诸色贬流人及左降官身死,并许亲属收之,本贯殡葬。其造蛊毒移乡人,不在此限。"

  宪宗元和八年,刑部侍郎王璠奏:"天德军五城及诸边城配流人等,臣切见诸处配流人,每逢恩赦,悉得归还,唯前件流人,皆被本道重奏,称要防边,遂令没身,终无归日。臣又见比年边臣犯流者,多是胥徒小吏,或是斗打轻刑,据罪可原,在边无益。请自今流人,准格例满日六年後并许放还,所冀抵法者足以悛惩,满岁者绝其愁怨。"从之。

  穆宗长庆元年,制:"应亡官失爵及放还流人,如先有庄田,不经没官,被人请射作主,如本主及子孙已归,并委州府却还,务令安业。"

  武宗会昌六年赦书节文:"应徒流人在天德、振武者,官中量借粮种,俾令耕田,以为生业。"

  僖宗乾符三年,敕流徒之人,残疾者惩赎(见《赎刑门》)。

  後唐清泰三年,尚书刑部郎中李元龟奏:"准《开成格》,应断天下徒流人到所流处,本管画时申御史台,候年月满日申奏,方得放还本贯。近年凡徒流人,所管虽奏,不申御史台,报大理寺,所以不知放还年月。望依律格处分。"从之。

  宋太祖皇帝,开宝时定刑制,凡流刑四,徒刑五(详见《刑制门》)。

  流配,旧制止於远徙,不刺面。晋天福中始创刺面之法,遂为戢奸重典。宋因其法。

  开宝五年,御史台上言:"伏见大理寺断徒罪人,非有官当赎铜之外,送将作监役者,其将作监旧兼充内作,又有左校、右校、中校署。比来工役并在此司。今虽有其名,无复役使,或遇祠祭,供具水火,乏人使令。欲望令大理寺依格断遣徒罪人後,并送作坊应役。"从之。

  太宗以国初诸方割据,沿五代之制,罪人率配隶西北边,然多亡投塞外,诱羌、戎为患,乃诏:"自今当徙者,勿复隶秦州、灵武、通远军及缘边诸州。"时江南、湖广已平,於是罪人皆流南方。

  太平兴国五年,诏配役者分隶盐亭役使。

  先是,国初以来犯死罪获贷者,多配隶登州沙门岛、通州海岛,皆屯兵使者领护。而通州岛中凡两处,豪强难制者隶崇明镇,懦弱者隶东市州,两处悉官煮盐。是岁,始令配役者分隶盐亭役使之,而沙门如故。

  端拱二年,诏免岭南流配人荷校执役,又令妇人有罪至流者,免配役。

  真宗咸平四年。先是,江浙、荆湖、广南远地,应强盗及持仗不死者,并部其属至京师,多殒於道路。乃诏自今止决杖、〈黑詹〉面,配所在五百里外牢城。

  仁宗景祐中,以罪人贷死者旧多配沙门岛,在登州海中,至者多死,乃诏当配沙门岛者,第配广南、远恶地牢城;广南罪人,乃配岭北。然其後亦有配沙门岛者。

  神宗熙宁三年,诏:"决配强盗,无以全党置之一路。"

  删定编敕官曾布请复肉刑,略曰:"今大辟之次,处以流刑,代墨、劓、剕、宫之法,不惟非先王流宥之意,而又失重轻之差。古者乡田同井,人皆安土重迁。流之远方,无所资给,徒隶困辱,以至终身。近世之民,轻去乡土,转徙四方,固不为患,而居作一年,即听附籍,比於古亦轻矣。况折杖之法,於古为鞭朴之刑,刑轻不能止恶,故犯法日众,其终必至於杀戮。是欲轻反重也。

  六年,审刑院言:"登州沙门岛寨配隶,以二百人为额,馀则移置海外,非禁奸之意。"诏自今以三百人为额。

  吴充建请:"流人冬寒被创,上道多冻死。请自今非情理巨蠹,过冬月听留役本处,至舂遣之。"奏可。

  九年,诏以交趾犯顺,应配广南东、西路罪人,并权配三千里外。

  元丰八年,罢就配法,并如旧制行。

  初,帝以流人去乡邑,疾死於道,而护送禁卒,往来劳费,用张诚一之议,随所在配诸军重役。至是中丞黄履言其报仇,非便,罢之。

  诏:"犯盗,刺环於耳後:徒、流以方,杖以圆;三犯杖,移於面。径不得过五分。"

  元祐六年,刑部言:"配诸隶沙门岛,强盗杀人纵火,赃满五万钱、强奸殴伤两犯至死,累赃至二十万钱、谋杀致死,及十恶至死罪,过蛊已杀人者,不移配。强盗徒党杀人不同谋,赃满二十五万,遇赦移配广南,溢额者配隶远恶。馀犯遇赦移配荆湖南北、福建路诸州,溢额者配隶广南。在沙门岛满五年,遇赦不该移配与不许纵还而年及六十以上者,移配广南;在岛十年者,依馀犯格移配。笃疾在身、年及七十在岛三年以上,移配近乡州军。犯状应移而老病者同。其永不放还者,各加二年移配。"从之。

  绍圣三年,诏:"配沙门岛人已溢额者,并配琼州、万安军、昌化、珠崖军,定为令。"

  徽宗崇宁三年,宰臣蔡京请仿《周官》司圜之法,令诸州筑圜土以居强盗贷死者。昼则役作,夜则拘之,视罪之轻重,以为久近之限。许出圜土充军,无过者纵释。诏从其请。五年罢之。大观元年复行,四年复罢。

  石林叶氏曰:"前世常患加役流法太重,官有监驱之劳,而配隶者有道路亡困踣之患。苏子容元丰中建议,请依古圜土,取当流者治罪讫,髡首钳足,昼夜居作,夜则置之圜土。满三岁而後释,未满岁而遇赦者,不原。既释,仍送本乡,稽察出入又;三岁不犯,乃听自如。崇宁中,初蔡鲁公始行之,人不以为善也。"

  高宗建炎二年,以盗贼窃发,所在道梗,乃诏诸州罪人断配讫,权送本处重役,俟盗息路通日遣行。

  绍兴四年,诏:"临安府四至州郡,犯罪合配之人,毋得配本府,候回銮日如旧。"

  绍兴十九年,刑部看详:"捕获沿海劫盗,并系持杖凶徒,理宜措置关防。今将合该刺配广南及三千里之人断讫,权行刺配鄂州都统制军下;二千五百里以下之人断讫,量地里远近,权行刺配池州、太平州、建康府都统制军下,并收管重役。其配字,欲以配州府屯驻军重役字为文,候盗贼衰息日,依旧例。"从之。

  二十四年,诏:"诸路州军,有编管之人愿充厢军者,听。"

  上因宣谕大臣曰:"朕昨在元帅府,见河朔州军将编管人穿锁传送旅店,三五相联,乞丐於市,盖缘不给之食,乃至於此,真可悯恻,可申严约束行下。"

  孝宗隆兴元年,臣僚言:"诸州断配海贼,例送广南、远恶州军。缘濒海之郡,多为贼船啸聚,虑长奸恶,请自今并分隶两淮水军收管。"从之。

  淳熙十一年,校书郎罗点言:"比年以来,所在流配人甚众,强盗之狱,每案必有逃卒,积此不已,为害不细。臣尝推原其端,盖由配法太繁。本朝折杖之制,视前代用刑为轻,而刺配之法,视前代用刑为重。国初敕令尚简,入配者少,承平既久,防禁益密。在仁宗朝,张方平极陈其弊,建议减除。迨今百有馀年,有增无损。切谓欲戢盗贼,不可不销逃亡之卒,欲销逃亡之卒,不可不减刺配之法。望诏有司,将见行刺配情轻者从宽减降,别定居役或编管之令。其应配者,检会淳熙元年五月指挥,择其强壮,刺充屯驻大军,庶几州黥配之卒自此渐少。"上曰:"近岁配隶稍多,久後当如何?"王准等奏:"如杂犯死罪,犹可从轻,至如劫盗六项指挥之行,为盗者莫不晓得,将欲为盗,必先虚立为首之名,杀人奸滥之罪皆归之,以故为首者不获而犯者免死,盗何由惩?"上曰:"可令刑、寺集议奏闻。"既而刑部、大理寺奏言:"'象以典刑',墨居其一。流放之法,用宥五刑。是墨刑不施而後宥以流也。'鞭作官刑',说者曰'鞭以为治官事之刑',是流、墨不施而後及於鞭也。盖曰墨、曰流、曰鞭,三者俱为九刑之一,自帝舜以迄三王,未闻有兼施并用者。汉文帝除肉刑,当黥者,髡钳为城旦舂,惟劓与刖,方及於笞,则黥之与笞,汉时亦不兼用也。历代遵尚,鞭笞度数虽有不同,止用其一,无复他法。隋文始改百王之制而用其二,然亦不兼施,今简册可考也。流刑徙之远方,则在千里、千五百里、二千里之外,止於离其乡井。徒刑役於当处,则有一年、一年半、二年、二年半、三年之限,止役作其身。凡是二者,皆不笞决。惟杖刑自六十至百,笞刑自十五至五十。是二者笞决其身,随即纵遣。至唐高祖,加千里之流;大宗申加役之制,馀因隋旧而已。晋天福始创刺配,合用其二,仍役而不决。逮我艺祖,一洗五代之苛,犹以隋制为重。於是悉易以决,为流、徒、杖、笞之法,名存实改。自加役流至流二千里,其刑四,并决脊杖、配役有差。所谓配役,非今之所谓配,古所谓徒役是也。自徒三年至徒一年,其刑有五,并决脊杖有差,而尽免其徒役之年。自杖一百至六十,自笞五十至十,其刑各五,悉易以臀杖而减其数,如杖一百,止决二十,减其八十之数是也。由杖九十以下至於笞十,悉从末减。於是帝舜三居之法,至此始不用,流罪得免远徒,徒罪得免役年,笞杖得减决数,而省刑之意,遂冠百王。其後坐特贷者,方决杖、黥面、配远州牢城,而舜之九刑,始并用其三。黥为墨,配即流,杖廼鞭,三者始萃於一夫之身。盖其制将以宥死罪,合三为一,犹为生刑,端未为过。至太宗皇帝,始诏窃盗赃满五贯者,决杖、黥面、配役,其意亦以宥死;盖国初之制,窃盗三贯弃市故也。累圣相承,固未尝有惨於用刑之意。而人情狃於见闻,法令易以滋彰,据张方平所奏,祥符、天圣、庆历,其数至倍是也。今以刑书考之,其丽於配者几五百条,中间有数项,比之庆历,又复数倍。积少成多,殆非一朝一夕之故,然回视艺祖创法之始特以宥死者,固已远矣。又有罪不至配而用情重决配者,亦有泛言决配而因以决配者。尝推原其故:爰自建隆以及淳熙,二百年之间,决配既多,视以为常,不复知有前代之遗制与夫祖宗之美意;臣僚奏请,动以决配为言,有司建立,亦以决配为可,而配法始滋矣。近者李桩尝建此议,陛下特诏近臣各述所见,其间亦有为陛下略言及此者,而讲之不详,亦卒以废格,良可惜也。窃谓今罪之丽於大辟者,宥其一死,俯从决配,乃艺祖之遗制,固不容轻议;自馀流罪以下,情理重害未可遽去者,且仍旧;其次重者,当如方平之请,代以役年;其轻者,并行刊削。如此,既不失艺祖创法之本意,亦稍复前代沿袭之旧章,非细故也。但方平之请,止具四等,而今世配法,乃至十四等。今欲推广方平之意:永不放还者,役终身;海外者,役八年;远恶、广南者,役七年;三千里、二千五百里者,并役六年;二千里、一千五百里者,并役五年;千、五百里者,并役四年;特旨配邻州者,役三年;本州、本城者,并役二年;不刺面者,役一年。免其文面并役当处,虽累会恩,不许原免。则方平之意得矣。"上寻谓辅臣曰:"朕思之配法,杂犯配罪,只配本州牢城;犯私茶、盐之类,不必远配,只刺充本州厢军,令著役;若是劫盗已经三次,便可置之死。可谕刑、寺熟议奏来。"

  十四年八月,臣僚言:"刺配之法,始於晋天福间。国初加杖,用贷死罪。其後科禁浸密,刺配日增。考之《祥符编敕》,止四十六条。至於庆历,已一百七十馀条。今淳熙配法,凡五百七十条。配法既多,犯者自众,黥隶之人,所至充斥。近臣僚建请改定居役之法,已降指挥看详,至今未见定论。盖缘刺配,情理稍轻,既欲降居役,则编管乃为从坐,不应却令徙乡。轻重不伦,议乃中格。窃谓前後创立配条,不为无说。若止令居役,不离乡井,则几於惠奸,不足以惩恶;若尽用配法,不恤黥刺,则面目一坏,谁复顾藉。强民適长威力,有过无由自新。检照《元丰刑部格》,诸编记人,自有不移不放及移放条限;《政和编配格》,又有情重、稍重、情轻、稍轻四等色目。莫若依仿旧格,稍加参订,将犯配法人,如入情重,则依旧刺面,用不移不放之格;其次稍重,则止刺额角,用配及十年之格;其次稍轻,则与免黥刺面放还之格;其次最轻,则降为居役,别立年限纵免之格。倘使居役本条或有从坐编管,则置之本城,减其放限。如此,则於见行条法并无抵牾,且使刺面之法专处情犯凶蠹,而其他偶丽於罪,皆得全其面目,知有顾藉,可以自新。省黥徒,销奸党,诚天下之切务,惟陛下留神,速诏有司裁定施行。"後迄如旧制。

  光宗绍熙二年,知琼州黄揆言:"今中外之奸民以罪抵死而获贷者,必尽投之海外以为兵,是聚千百虎狼而共置之一邱也。今日积者已多,而累累递送者方来未已,一旦稔恶积衅,溃裂四出,臣恐偏州之民,项背不能帖席而卧也。请自今凡凶恶贷死而隶於流籍者,许分之沿江诸屯及其他远恶之地,无专指海外以为凶薮,庶几阴消潜削,不至滋蔓流毒偏方。"从之。

  三年,臣僚言:"配法自有年限,方许放停。近来更不照应,一二年间,随即放便,是致人皆玩法,以配为常。请行下诸路,应犯法刺配人如至本州,须依条限,方许放停。如限内再有所犯,乞拨入屯驻军中重役,永不放便。"从之。宁宗嘉泰四年正月,臣僚言:"後世衣食之路日蹙,犯法者众,配隶之人,中路多逸;及到配所,州郡惮於赡养,往往故纵不捕。此徒虽幸脱免,而其身实无所容於天地间,饥寒切身,若非群众贩买私商,即是聚为强盗。配隶之人盖有两等:其间乡民一时斗殴杀伤,及胥吏犯赃贷命流配等人,设使逃逸,未必皆是强勇,能为大过,欲止徒配本州牢城重役,立为条限,限满给据,复为良民;至於累犯强盗,及聚众贩卖私商,曾经杀伤捕获之人,皆能跳梁山谿,运动兵仗,非村民胥吏之比,欲并配屯驻军,立为年限,限满改刺,从正军衣粮,诚为利便。"从之。

  开禧元年闰八月,臣僚言:"国朝品式条章,灿然备具。谓人之难於离乡井也,於是有配隶、羁管、编管之条,然非奸赃、强盗、杀人贷命与夫斗伤情重者,不以是罪之。今世酷吏,曾不是思,於配隶、编管,羁管之外,自创为'押出外界'之条,使之荡析离居,浮游失所,未免有客死异乡之叹。欲严饬中外,自配隶、编管、羁管之外,惟他郡作过之人,许勒归本贯,其馀悉从本条科罪,不得辄将土著之家人属押出外界。"从之。

 

●卷一百六十九 刑考八

 

  ○详谳(平反)

  虞舜,眚灾,肆赦;怙终,贼刑(眚,过也。灾,害也。肆,缓。贼,杀也。过而有害,当缓赦之;怙奸自终,当刑杀之)。宥过无大,刑故无小;罪疑惟轻,功疑惟重;与其杀不辜,宁失不经(辜,罪也。经,常也。)

  《周官》,小司寇以八辟丽邦法附刑罚(辟,法也。丽,附也。故书"付"作"附",附犹著也):一曰议亲之辟,(郑司农云:"若今时宗室有罪先请是也。")二曰议故之辟(故谓旧知也),三曰议贤之辟(郑司农云:"若今时廉吏有罪先请是也。"元谓:"贤,有德行者。"),四曰议能之辟(能谓有道艺者。《春秋传》曰:"夫谋而鲜过,惠训不倦者,叔向有焉。社稷之固也,犹将十世宥之,以劝能者;今一不免其身,以弃社稷,不亦惑乎!"),五曰议功之辟(谓有大勋劳立功者),六曰议贵之辟(郑司农云:"若今时吏墨绶有罪先请是也。"),七曰议勤之辟(谓憔悴以事国),八曰议宾之辟(谓所不臣者。三恪二代之後欤)。以三刺断庶民狱讼之中(中谓罪正所定):一曰讯群臣,二曰讯群吏,三曰讯万民(刺,杀也。三讯罪定则杀之。讯,告也。疏曰:"群臣,士以上。群吏,府史胥徒庶人在官者。万民,民间有德行不仕者。")。听民之所刺宥以施上服下服之刑(宥,宽也。民言杀,杀之;言宽,宽之。上服,劓、墨也。下服,宫、刖也)。

  《王制》,司寇正刑明辟以听狱讼,必三刺(以求民情断其狱讼之中也。三刺法见前)。有旨无简不听(简,诚也。有其意无其诚者,不论以为罪),附从轻(附,施刑也。求出之使从轻),赦从重(虽是罪可重,犹赦之)。疑狱,汜与众共之,众疑赦之,必察小大之比以成之(小大,犹轻重。已行故事曰比)。

  《君陈》,王曰:"君陈,殷民在辟,予曰'辟',尔惟勿辟;予曰'宥',尔惟勿宥:惟厥中。"

  穆王《吕刑》,上刑適轻下服,下刑適重上服,轻重诸罚有权,刑罚世轻世重:惟齐非齐,有伦有要(事在上刑而情適轻,则服下刑,舜之"宥过无大",《康诰》所谓"大罪非终"是也。事在下刑而情適重,则服上刑,舜之"刑故无小",《康诰》所谓"小罪非眚"是也。若诸罚之轻重,亦皆有权焉。权者,进退推移,以求其轻重之宜也。刑罚世轻世重者,《周礼》刑新国用轻典,刑乱国用重典,刑平国用中典,随时而为轻重者也。轻重诸罚有权者,权一人之轻重也;刑罚世轻世重者,权一世之轻重也。惟齐非齐者,法之权也;有伦有要者,法之经也。言刑罚虽惟权变是適,而齐之以不齐焉,至其伦要所在,盖有截然而不可紊者矣。此两句总结上意也)。

  《大戴礼》,刑法者,御人之衔勒也。吏者,辔也。刑者,策也。天子,御者;内史、太史,左右手也。古者以法为衔勒,以官为辔,以刑为策,以人为手,而御天下。公家不畜刑人,大夫不养,士遇之途不与之言,屏诸四方,唯其所如,不及以政,不欲生之故也。又曰刑不上大夫者,古之大夫有坐不廉污秽者,则曰"簠簋不饰";淫乱男女无别者,则曰"帷薄不修";罔上不忠者,则曰"臣节未著";罢软不胜任者,则曰"下官不职";干国之纪者,则曰"行事不请"。此五者,大夫定罪名矣,不忍斥然以正呼之。是故大夫之罪,其在五刑之域者,闻有谴发,则自冠氂缨,盘水加剑,造乎阙而自请罪,君不使有司执缚牵而加之也。其有大罪者,闻命则北面跪而自裁,君不使人ㄏ引而刑杀之也,曰:"子大夫自取之耳!吾遇子有礼矣。"是曰刑不上大夫。

  汉高帝七年,制诏御史:"狱之疑者,吏或不敢决,有罪者久而不论,无罪者久系不决。自今以来,县道官狱疑者,各谳所属二千石官,二千石官以其罪名当报之(谓处断也)。所不能决者,皆移廷尉,亦当报之。廷尉所不能决,谨具为奏,传所当比律令以闻。"

  文帝时,张释之为廷尉,罪疑者予民。

  时上行出中渭桥,有一人从桥下走,乘舆马惊。於是使骑捕之,属廷尉。释之奏当:"此人犯跸,当罚金。"上怒曰:"此人亲惊吾马,马赖和柔,令他马,固不败伤我乎?而廷尉乃当之罚金!"释之曰:"法者,天下公共之也。今法如是,更重之,是法不信於民也。且方其时,上使使诛之则已。今已下廷尉,廷尉,天下之平也,一倾,天下皆用法为轻重,民安所措其手足?唯陛下察之。"上良久曰:"廷尉当是也。"其後人有盗高庙座前玉环,得,帝怒,下廷尉治。释之按盗宗庙服御物者为奏,当弃市。上大怒曰:"人无道,乃盗先帝器!吾属廷尉者,欲置之族,而君以法奏之,非吾所以共承宗庙意也。"释之免冠顿首谢曰:"法如是足也。且罪等,然逆顺为基。今盗宗庙器而族之,假令愚民取长陵一抔土,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?"帝乃白太后,许之。

  孝景中五年,诏:"诸狱疑,若虽文致於法而於人心不厌者,辄谳之。"

  後元年诏曰:"狱,重事也。人有智愚,官有上下。狱疑者谳有司。有司所不能决,移廷尉。有令谳而後不当,谳者不为失(师古曰:"假令谳讫,其理不当,所谳之人不为罪失。")。欲令治狱者务先宽。"

  时廷尉上囚访年继母陈论杀访年父,访年因杀陈,依律,杀母以大逆论,帝疑之。武帝时年十二,为太子,在旁,帝命问之。太子答曰:"夫继母如母,明不及母,缘父之故,比之於母。今继母无状,手杀其父,则下手之日,母恩绝矣。宜与杀人者同,不宜与大逆论。"从之。

  文帝时,诏除收孥相坐法。

  景帝时,诏:"高年、鳏寡、幼弱、孕妇、师、侏儒有罪当鞫系者。颂系之。"(并详见《刑制门》)

  武帝时,儿宽为廷尉史,以古法义决疑狱,张汤甚重之。时上方向文学,汤决大狱,欲傅古义,乃请博士弟子治《尚书》、《春秋》,补廷尉史。汤虽文深意忌不专平,然得此声誉。而深刻吏多为爪牙用者,依於文学之士。

  宣帝时置廷平,季秋後请谳。时上常幸宣室,斋居而决事。(详见《刑制门》)

  成帝诏:"中二千石、二千石、博士及明习律令者议减死刑及可蠲除约省,者令较然易知,条奏。"(详见《刑制门》)

  沛县有富家翁,赀三千馀万,小妇子年才数岁,顷失其母。父无亲近,其女不贤。翁病困,思念恐争其财,儿必不全,因呼族人为遗书,令悉以财属女,但遗一剑,云儿年十五,以还付之。其後果不肯与,儿诣郡自言求剑。时太守何武得其条辞,因录女及婿,省其手书,顾谓掾吏曰:"女性强梁,婿复贪鄙。畏残害其儿,又计小儿得此财不能全护,故且与女,实寄之耳,不当以剑与之。夫剑者,所以决断限,年十五者,智力足以自居。度此女、婿必不复还其剑,当关县官,县官或能证察,得见申展。此凡庸何能思虑弘远如是哉!"悉取财以与子。曰:"敝女恶婿,温饱十岁,亦以幸矣。"论者大服武。

  薛宣为丞相时,弟循为临菑令,後母常随循居官。宣迎後母,循不遣。後母病死,循去官持服。宣谓循三年服少能行之者,兄弟相駁不可(駁者,执意不同,犹如色之间杂)。循遂竟服,繇是兄弟不和。後宣免丞相,加特进。久之,哀帝即位,博士申咸给事中,亦东海人,毁宣不供养行丧服,薄於骨肉,前以不忠孝免,不宜复封列侯在朝省。宣子况为右曹侍郎,数闻其语,赇客杨明,钦令创咸面目,使不居位(创谓伤之)。会司隶缺,况恐咸为之,遂令明钦遮斫咸宫门外,断鼻唇,身八创。事下有司议,御史中丞众等议(史失众姓)奏曰:"况朝臣,父故宰相,封列侯,不相敕承教化,而骨肉相疑,咸受循言以谤毁宣,咸所言皆宣行迹,众人所共见,公家所宜闻。况知咸给事中,恐为司隶举奏宣,而公令明等迫切宫阙,要遮创戮近臣於大道人众中,欲以鬲塞聪明,杜绝论议之端(鬲与隔同。杜,塞也)。桀黠无所畏忌,万众讙讠华,流闻四方,不与凡人忿怒争斗同。臣闻敬近臣,为近主也。礼,下公门,式路马(过公门则下车,见路马则抚式,盖崇敬也。式,车前横木),居处畜产且犹敬之。《春秋》之义,意恶功遂,不免於诛(遂,成也。言举意不善,虽成功犹加诛),上浸之原不可长也(浸,近也。伤戮大臣,有所逼近也。浸,亦作侵,犯也,其义两通。长音竹两反)。况首为恶,明手伤,功意俱恶(手伤人为功,使人伤人为意),皆大不敬,明当以重论,及况皆弃市。"廷尉直駁议曰:"律曰:'斗以刃伤人,完为城旦,其贼加罪一等,与谋者同罪。'诏书无以诋欺成罪(诋,毁也,丁礼反)。传曰:'遇人不以义而见疻者,与疻人之罪钧,恶不直也(以杖手殴击,破其皮,肿起青黑,伤无创瘢者,律谓之疻痏。遇人不以义为不直,虽见殴罪同殴也。疻音枳。痏音鲔)。'咸厚善循,而数称宣过恶,流闻不谊,不可谓直言(咸为循而毁宣,是不义而不直)。况以故谋伤咸,计谋已定,後闻置司隶,因前谋而趣明(趣读曰促),非以恐咸为司隶故造谋也。本争私变,虽於掖门外伤咸道中,与凡人争斗无异。杀人者死,伤人者刑,古今之通道,三代所不易也。孔子曰:'必也正名乎?名不正则言不顺,至於刑罚不中,而人无所措手足(措置也)。'今以况为首恶,明手伤为大不敬,公私无差。《春秋》之义,原心定罪(原谓寻其本)。原况以父见谤发忿怒,无他大恶。加诋欺,辑小过成大辟,陷死刑,违明诏,恐非法意,不可施行。圣王不以怒增刑。明当以贼伤人不直(以其受财),况与谋者皆爵减完为城旦(以其身有爵级,故得减罪而为完也。况身及同谋之人,皆从此科)。"帝以问公卿。丞相孔光、大司空师丹以中丞议是,自将军以下至博士议郎皆是廷尉。况竟减死罪一等,徙敦煌。宣坐免为庶人,归故乡。

  定陵侯淳于长坐大逆诛,小妻乃始等六人皆以事未发觉时弃去,或更嫁。及长事发,丞相方进、大司空何武议曰:"令,犯法者各以发时律令论之(此其引令条之文也。发时,谓其犯法之时)。明有所讫也(讫止)。长犯大逆时,乃始等见为妻,已有当坐之罪,与身犯法无异。後乃弃去,於法无以解(解,免也)。请论。"廷尉孔光駁议,以为:"大逆无道,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,欲惩後犯法者也(惩,创止之)。夫妇之道,有义则合,无义则离。长自未知当罪大逆之法,而弃去乃始等,或更嫁,义已绝,而欲以为长妻论杀之,名不正,不当坐。"有诏光议是。

  王尊为美阳令,美阳女子告:"假子以我为妻,妒笞我。"尊验问,辞伏。曰:"律无妻母之法,圣人所不忍书,此经所谓造狱者也(言非常刑名,造杀戮之法)。"乃使骑吏五人射杀之。

  哀帝时,廷尉梁祖与丞相长史、御史中丞及五二千石杂治东平王雲狱(雲为息夫躬等诬告不道事),时冬月未尽二旬,而祖心疑雲冤,狱有饰辞,奏欲传之长安(传谓移其事也)更下公卿覆治。天子以为祖等皆见上体不平,外内顾望,操持两心,幸雲逾冬,无讨贼疾恶主雠之意,制诏免祖等皆为庶人。後数月大赦,丞相王嘉荐祖等明习治狱,又封还益董贤户事,上发怒,召嘉诣尚书责问。光禄大夫孔光等希旨劾嘉迷国罔上不道,请召嘉诣廷尉诏狱。嘉竟死狱中。

  永信少府猛等十人以为:"圣王断狱,必先原心定罪,探意立情,故死者不抱恨而入地,生者不衔怨而受罪。明主躬圣德,重大臣刑辟,广延有司议,欲使海内咸服。嘉罪名虽应法,圣王之於大臣,在舆为下,御坐则起(师古曰:"解在《翟方进传》。"),疾病视之无数,死则临吊之,废宗庙之祭,进之以礼,退之以义,诔之以行(师古曰:"言大臣之死,积累其行而为诔也。诔者,累德行之文。")。按嘉本以祖等为罪,罪恶虽著,大臣括髪关械、裸躬就笞(师古曰:"括,结也。关,贯也。裸,露也。"),非所以重国褒宗庙也。今春月寒气错缪,露霜数降,宜示天下以宽和。臣等不知大义,唯陛下察焉。"有诏假谒者节,召丞相入廷尉诏狱。使者既到府,掾史涕泣,共和药进嘉,嘉不肯服。主簿曰:"将相不对理陈冤,相踵以为故事(师古曰:"踵由蹑也。"),君侯宜引决。(师古曰:"令自裁也。")。"使者危坐府门上(师古曰:"以逼促嘉也。")主簿复前进药,嘉引药杯以击地,谓官属曰:"丞相幸得备位三公,奉职负国,当伏刑都市以示万众。丞相岂儿女子邪,何谓咀药而死(师古曰:"咀,嚼也,音才汝反。")!"嘉遂装出,见使者再拜受诏,乘吏小车,去盖不冠,随使者诣廷尉。廷尉收嘉丞相、新甫侯印绶,缚嘉载致都舡诏狱。上闻嘉生自诣吏,大怒,使将军以下与二千石杂治。吏诘问嘉,嘉对曰:"按事者思得实。窃见祖等前治东平王狱,不以雲为不当死,欲关公卿,示重慎;置驿马传囚,不得逾冬月,诚不见其外内顾望阿附为雲验。复幸得蒙大赦,祖等皆良善吏,臣窃为国惜贤,不私此三人。"狱吏曰:"苟如此,则君何以为罪犹当?有以负国,不空入狱矣。"吏稍侵辱嘉,嘉喟然卬天叹曰(师古曰:"卬读作仰。"):"幸得充备宰相,不能进贤退不肖,以是负国,死有馀责。"吏问贤不肖主名,嘉曰:"贤,故丞相孔光、故大司空何武,不能进;恶,高安侯董贤父子,佞邪乱朝,而不能退。罪当死,死无所恨。"嘉系狱二十馀日,不食欧血而死。

  後汉制,治书侍御史二人,选明法律者为之。凡天下诸谳疑事,掌以法律当其是非。

  明帝永平十四年,楚王英以谋逆废徙自杀。时穷治楚狱,遂至累年。其辞语相连,自京师亲戚、诸侯、州郡豪杰及考案吏,阿附坐死、徙者以千数,而系狱者尚数千人。颜忠、王平辞引隧乡侯耿建、朗陵侯臧信、濩泽侯邓鲤、曲成侯刘建。建等辞未尝与忠、平相见。是时上怒甚,吏皆惶恐,诸所连及,率一切陷入,无敢以情恕者。侍御史寒朗心伤其冤,试以建等物色独问忠、平,而二人错愕不能对。朗知其诈,乃上言:"建等无奸,专为忠、平所诬,疑天下无辜,类多如此。"帝曰:"即如是,忠、平何故引之?"对曰:"忠、平自知所犯不道,故多有虚引,冀以自明。"帝曰:"即如是,何不早奏?"对曰:"臣恐海内别有发其奸者。"帝怒曰:"吏持两端,促提下棰之!"左右方引去,朗曰:"愿一言而死。"帝曰:"谁与共为章?"对曰:"臣独作之。"上曰:"何以不与三府议?"对曰:"臣自知当必族灭,不敢多污染人。"上曰:"何故族灭?"对曰:"臣考事一年,不能穷尽奸状,反为罪人讼冤,故知当族灭。然臣所以言者,诚冀陛下一觉悟而已。臣见考囚在事者,咸共言妖恶大故,臣子所宜同疾,今出之不如入之,可无後责。是以考一连十,考十连百。又公卿朝会,陛下问以得失,皆长跪言:'旧制,大罪祸及九族;陛下大恩,裁止於身,天下幸甚!'及其归舍,口虽不言而仰屋窃叹,莫不知其多冤,无敢为陛下言者。臣今所陈,诚死无悔。"帝意解,诏遣朗出。後二日,车驾自幸洛阳狱录囚徒,理出千馀人。时天旱,即大雨。马后亦以楚狱多滥,乘间为帝言之,帝恻然感悟,夜起彷徨,由是多所降宥。任城令汝南袁安迁楚郡太守,到郡不入府,先往案楚王英狱事,理其无明验者,条上出之。府丞、掾史皆叩头争,以为"阿附反虏,法与同罪,不可"。安曰:"如有不合,太守自当坐之,不以相及也。"遂分别具奏,帝感悟,即报许,得出者四百馀家。

  肃宗初,陈宠为尚书,宠以帝新即位,宜改前世苛俗,廼上疏言:"宜隆先王之道,荡涤烦苛之法,轻薄箠楚,以奉天心。"帝纳宠言,诏有司绝钻钻诸惨酷之科,解妖恶之禁,除文致之请谳五十馀事,定著於令。

  宠曾祖父咸,成哀间以律令为尚书,性仁恕,常戒子孙曰:"为人议法,当依於轻,虽有百金之利,慎无予人重比。"王莽时谢病,收敛其家律令书文,壁藏之。宠明习法家,少为郡吏,辟司马鲍昱府,转为辞曹,掌天下狱讼。其所平决,无不厌服众心。撰《辞讼比》七卷,决事科条,皆以事类相从。宠子忠为廷尉正,司徒刘凯举忠明习法律,擢拜尚书。忠自以世典刑法,用心务在宽详。初,父宠在廷尉,上除汉法溢於《甫刑》者,未施行。忠略依宠意为二十三条,为《决事比》,以省请谳之敝。

  元和三年,廷尉郭躬条诸重文可从轻者四十一事奏之,事皆施行,著於令。

  明帝时,奉车都尉窦固出击匈奴,骑都尉秦彭为副。彭在别屯而辄以法斩人,固奏彭专擅,请诛之。帝问郭躬曰:"军征,校尉一统於督(督谓大将)。彭无斧钺,何得杀人?"躬曰:"一统於督,谓在部曲也(《前汉书音义》曰:"大将军行有五部,部有曲。")。今彭专军别将,有异於此。兵事呼吸,不容先关督帅。且汉制棨戟即为斧钺(有衣之戟曰棨)。"帝从躬议。又有兄弟共杀人者,帝以兄不训弟,故报兄重(报,论也。重,死刑)而减弟死。中常侍孙章宣诏,言两报重,尚书奏章矫制,罪当腰斩。帝问郭躬,躬曰:"法令有故、误,章传令之谬,於事为误,误者於文则轻,当罚金。"帝曰:"章与囚同县,疑其故也。"躬曰:"'周道如砥,其直如矢(《诗 小雅》。如砥,贡赋平。如矢,赏罚均)。''君子不逆诈'。且王法天,刑不可以委曲生意。"帝善之。

  躬父弘,习《小杜律》(《前书》,杜周断狱深刻,子延年亦明法律。对父故言小也)太守寇恂以弘为决曹掾,断狱至三十年,用法平。诸为弘所决者,退无怨情,郡内比之东海于公。躬少传父业,讲授徒众常数百人。後为郡吏,辟公府。元和初,为廷尉。躬家世掌法,务在宽平,及典理官,决狱断刑,多依矜恕。

  梁人取後妻,後妻杀夫,其子又杀之。孔季彦返鲁过梁,梁相曰:"此子当以大逆论。礼,继母如母,是杀母也。"季彦曰:"言如母,则与亲母不等,欲以义督之也。昔文姜与杀鲁桓,《春秋》去其姜氏,《传》曰:'绝不为亲,礼也。'绝不为亲,即凡人尔。且夫手杀重於知情,知情犹不得为亲,则此下手之时,母名绝矣。方之古义,是子宜以非司寇而擅杀当之,不得为杀母而论以逆也。"梁相从其言。

  和帝即位。初,建初中,有人侮辱人父者,而其子杀之,肃宗贳其死刑而降宥之,自後因以为比。是时遂定其议,以为轻侮法。张敏駁议曰:"夫轻侮之法,先帝一切之恩,不有成科班之律令也。夫《春秋》之义,子不报雠,非子也。而法令不为之减者,以相杀路不可开故也。今託义者得减,妄杀者有差,使执宪之吏得设巧诈,非所以遵'在醜不争'之义。又轻侮之比,浸以繁滋,至有四五百科,转相顾望,弥复增甚,难以垂之万载。可下三公、廷尉蠲除其弊。"议寝不省。敏复上疏曰:"臣伏见孔子垂经典,皋陶造法律,原其本意,皆欲禁民为非也。未晓轻侮之法将以何禁?必不能使不相轻侮,而更开相杀之路,执宪之吏复容其奸枉。愿陛下考寻利害,广令平议。"和帝从之。

  永元十六年,诏一切囚徒於法疑者勿决,以奉敕令。

  安帝即位,邓太后临朝。初,肃宗时,断狱皆以冬至之前,自後论者互多駁异。太后诏公卿以下会议。鲁恭议曰:"夫王者之作,因时为法。孝章皇帝深惟古人之道,助三正之微,定律著令,冀承天心,顺物性命,以致时雍。然後变改以来,年岁不熟,榖价常贵,人不宁安。小吏不与国同心者,率入十一月得死罪贼,不问曲直,便即格杀,虽有疑罪,不复谳正。一夫吁嗟,王道为亏,况於众乎?《易》十一月'君子以议狱缓死'。可令疑罪使详其法,大辟之科,尽冬月乃断。其立春在十二月中者,勿以报囚如故事。"後卒施行。

  吴祐为胶东太守,安邱男子母邱长与母俱行市,道遇醉客辱其母,长杀之而亡,捕得之。祐呼长谓曰:"子母见辱,人情所耻。然孝子忿必虑难,动不累亲。今若背亲逞怒,白日杀人,赦若非义,刑若不忍,将如之何?"长以械自系(在手曰械),曰:"国家制法,囚身犯之。明府虽加哀矜,恩无所施。"祐问长"有妻子乎?"对曰:"有妻未有子。"即移安邱逮长妻,妻到,解其桎梏,使同宿狱中,妻遂怀孕。至冬尽行刑,长泣谓母曰:"负母应死,当何以报吴君乎?"乃齧指而吞之,含血言曰:"妻若生子,名之'吴生'。"因投繯而死(谓以绳为繯,投之而缢)。

  按:此即所谓遭侮辱而杀人者,肃宗时贳其死刑,和帝时除之。故吴祐疑此狱,且容其投繯以死而不明正典刑,盖犹在可议之列也。

  献帝建安时,应劭删定律令(见《刑制门》)。初,安帝时,河间人尹次、颍川人史玉皆坐杀人当死,次兄初及玉母军并诣官曹求代其命,因缢而物故。尚书陈忠以为罪疑从轻,议活次、玉。劭後追駁之曰:"夫时化则刑重,时乱则刑轻,《书》曰'刑罚世轻世重',此之谓也。今次、玉以清时逞其私憾,阻兵安忍,疆尸道路。朝恩在宽,幸至冬狱,而初、军愚狷,妄自投毙。昔召忽亲死子纠之难,而孔子曰'经於沟渎,人莫之知。'晁氏之父非错刻峻,自陨其命,班固亦云'不如赵母指括以全其宗'。传曰'仆妾感慨而致死者,非能义勇,顾无虑耳(言无计虑)'。夫刑罚威狱,以类天之震燿杀戮也;温慈和惠,以放天之生殖长育也。故春一草枯则为灾,秋一木华亦为异。今杀无罪之初、军,而活当死之次、玉,其为枯华,不亦然乎?陈忠不详制刑之本,而信一时之仁,遂广引八议求生之端。夫亲、故、贤、能、功、贵、勤、宾,岂有次、玉当罪之科哉?若乃小大以情,原心定罪,此为求生,非谓代死可以生也。败法乱政,悔其可追。"凡有《駁议》三十篇,皆此类。

  魏文帝时,有大女刘朱,檛(陟瓜反)子妇酷暴,前後三妇自杀,论朱减死,输作尚方,因是下怨毒杀人减死之令。

  按:所谓怨毒杀人者,盖行凶之人遭被杀之人苦毒,故不胜其怨愤,起而杀之。今刘朱之事,史不言子妇有悖逆其姑之迹,则非怨毒杀人也。要之,姑檛其妇,妇因檛而自杀,非姑手杀之,则可以免死。但以为怨毒,则史文不明,未见其可坐以此律耳。

  齐王时,司马师辅政,犯大逆者诛及已出之女。母邱俭之诛,其子甸妻荀氏应坐死,族兄顗通表乞其命,诏听离婚。荀氏所生女芝为颍川太守刘子元妻,亦坐死,以怀妊系狱。荀氏辞诣司隶校尉何曾,乞没为官婢,以赎芝命。曾哀之,使主簿程咸上议曰:"臣以为女人有三从之义,无自专之道,出適他族,降父母之服,所以明外成之节也。而父母有罪则追刑,夫党见诛又随戮,一人之身,内外受辟。女既产育,则他族之母,无辜受戮,伤孝子之心。且男既不得罪於他族,而女独婴戮於二门。臣以为:在室,宜从父之诛;既醮,可随夫之罚。"於是诏改定律令。

  晋惠帝之时,政出群下,每有疑狱,各出私情,刑法不定,狱讼繁滋。尚书裴頠、刘颂上疏论之。见《刑制门》)

  元帝承制江左,时主簿熊远上书,以为:"军兴以来,处事不用律令,竞作新意,临事立制,朝作夕改,至於主者不敢任法,每辄开谘,非为政之体也。愚谓凡为駁议者,皆当引律令经传,不得直以情言,无所依准,以亏旧典。若开塞随宜,权道制物,此是人君之所得行,非臣子所宜专用也。"

  成帝时,廷尉奏殿中帐施吏邵广盗官幔二帐,合布三十匹,有司正刑弃市。广二子,宗年十三,雲年十一,黄幡挝登闻鼓乞恩,辞求自没为奚官奴,以赎父命。尚书官朱映议以为:"天下之人,无子者少,一事遂行,便成永制,惧死罪之刑,於此而弛。"时议者以广为钳徒,二儿没入,既足以惩,艾使百姓知父子之道,圣朝有垂恩之仁,可特听减广死罪为五岁刑,宗等付奚官为奴,而不为永制。尚书右丞范坚駁之曰:"自淳朴浇散,刑辟乃作,刑之所以止刑,杀之所以止杀。虽时有赦过宥罪,议狱缓死,未有行不忍而轻易典刑者也。且既许宗等,宥广死罪,若复有宗比而不赎父者,岂得不摈绝人伦,同之禽兽邪!按主者今奏云,唯听宗等而不为永制。臣以为王者之作,动关盛衰,笑之间,尚慎所加。今之所以宥广,正以宗等耳。人之爱父,谁不如宗?今既许宗之请,将来诉者,何独匪人!特听之意,未见其益;不以为例,交兴怨讟。此为施一恩於今,而开万怨於後也。"从之。

  宋文帝元嘉七年,剡县人黄初妻赵打息载妻王死。後遇赦,王有父母及息男称法徙赵二千外。司徒左长史傅隆议曰:"礼律之兴,盖本自然,求之情理,非从天堕,非从地出。父子至亲,分形同气,称之於载,即载之於赵,虽云三代,合之一体,未有分者也。称虽创巨痛深,固无雠祖之义,故古人不以父命辞王父命也。若云称可杀赵,当何以处载?若父子孙祖互相残戮,惧非先王明罚、皋陶立法之本旨也。向使石厚之子、日磾之孙,砥锋挺锷,不与二祖同戴天日,则石碏、秺侯何得纯臣於国、孝义於家矣!旧令云:'杀人父母,徙二千里外。'不施父子孙祖明矣。赵当避王周功千里外耳。令云:'凡流徙者,同籍亲近欲相随,听之。'此又大通情礼,因亲以教爱者也。赵既流移,载为人子,何得不从?载行而称不行,岂名教所许?赵虽内愧终身,称当沈痛没齿,孙祖之义不得绝,事理固然。"

  孝武於元嘉中出镇历阳,沈亮行参征虏将军事,人有盗发冢者,有罪所近村人,与符伍遭劫不赴救同坐。亮议曰:"寻发冢之情,事止窃盗,徙以侵亡犯死,故同之严科。夫穿掘之侣,必衔枚以晦其迹;劫掠之党,必讙呼以威其事。故起凶赫者易,应潜深密者难。知且山原为无人之乡,邱垅非常涂所践,至於防救,不得比之村乡。督实劾名,理与劫异,则符伍之坐,居宜降矣。又结罚之科,虽有同符之限,而无远近之断。若不域之以界,则数步之内,与千里之外,便应同罹其责。防人之禁,不可不慎,夫止非之宪,宜当其律。愚谓相去百步内赴告不时者,一岁刑,自此以外,差不及咎。"

  孔渊之大明中为尚书比部郎。时安陆应城县人张江陵与妻吴共骂母黄,黄忿恨自缢死,遇赦。律文:"子杀伤殴父母,枭首;骂詈,弃市;妇谋杀夫之父母,亦弃市。遇赦,免刑补冶。"江陵骂母,母以之自裁,重於伤殴。若同杀科则疑重,同殴伤及骂制则疑轻。准制,唯有於父母遇赦犹枭首,无骂母致死遇赦之科。渊之议曰:"夫题里逆心,仁者不入,名且恶之,况乃人事。故殴伤咒诅,法所不原,詈之致尽,则理无可宥。罚有从轻,盖疑失善,求之文旨,非此之谓。江陵虽遇赦恩,故合枭首。妇本以义,爱非支属,黄之所恨,情不在吴,原死补冶,有枉正法。"诏如渊之议。

  吴兴馀杭人薄道举为劫。劫制,同籍周亲补兵。道举从弟代公、道生等并为大功亲,则应在补谪之例,法以代公等母存为周亲,则子宜随母补兵。何承天议曰:"寻劫制,同籍周亲补兵,大功不在此例。妇人三从,即嫁从夫,夫死从子。今道举为劫,若其叔尚在,制应补谪,妻子营居,固其宜也。但为劫之时,叔父已殁,代公、道生并是从弟,大功之亲,不合补谪。今若以叔母为周亲,令代公随母补兵,既违大功不谪之制,又失妇人三从之道。由於主者守周亲之文,不辨男女之异,远嫌畏负,以至此疑,惧非圣朝恤刑之旨。谓代公等母子并宜见原。"

  吴兴武康县人王延祖为劫,父睦以告官。新制,凡劫身斩刑,家人弃市。睦既自告,於法有疑。时尚书何叔度议曰:"设法止奸,本於情理。非谓一人为劫,阖门应刑,所以罪及同产,欲开其相告,以出造恶之身。睦父子之至,容可悉共逃亡,而割其天属,还相缚送,螫毒在手,解腕求全,於情可愍,理亦宜宥。使凶人不容於家,逃刑无所,乃大绝根源也。睦既纠送,则馀人无应复告,并合赦之。"

  沛郡相县唐赐,往北村朱起母彭家饮酒,还,得病,吐蛊虫十馀枚。临死语妻张,死後刳腹出病。死後,张手自破视,五脏悉糜碎。郡县以张忍行剖,赐子副又不禁止,事起赦前,法不能决。按律,伤死人,四岁刑,妻伤夫,五岁刑,子不孝父母,弃市。并非科例。三公郎刘勰议:"妻痛遵往言,儿识不及理,考事原心,非存忍害,谓宜哀矜。"吏部尚书顾凯之议曰:"法,移露尸犹为不道,况在妻子,而忍行凡人所不行。不宜曲通小情,当大理为断,谓副不孝,张同不道。"诏如凯之议也。

  梁武帝天监三年,建康女子任提女,坐诱口当死。其子景慈对鞫辞云,母实行此。是时法官虞僧虬启称:"按子之事亲,有隐无犯,直躬证父,仲尼为非。景慈素无防闲之道,死有明目之据,陷亲极刑,伤和损俗。凡乞鞫不审,降罪一等,岂得避五岁之刑,忽死母之命!景慈宜加罪。"诏流於交州。

  後魏太武制,论刑者,部主言状,公车鞫辞,而三都决之。当死者,定案奏闻。帝亲临问,无异辞怨言,乃刑之。诸州囚之大辟,皆先谳报乃施行。

  真君中,以有司断法不平,诏诸疑狱皆付中书,依经义论决。

  孝文帝时,吏民犯他法者,帝率宽之,疑罪奏谳,多减死徙边,岁以千计。

  宣武帝景明中,冀州人费羌皮母亡,家贫无以葬,卖七岁女子与张回为婢。回转与梁之定而不言状。按律,掠人、和卖为奴婢者死。回故买羌皮女,谋以转卖,依律处绞刑。诏曰:"律称'和卖人者死',谓两人诈取他财。羌皮卖女,告回称良,张回利贱,知良公买。诚于律俱乖,而各非诈。然回转卖之日,应有迟疑,而决从真卖,於情固可处绞刑。"三公郎中崔鸿议曰:"按律:卖子,一岁刑,五服内亲属,在尊长者死,卖周亲及妾与子妇者流。盖以天性难夺,支属易遗,又尊卑不同,故殊以死刑。且买者於彼,无天性支属,罪应一例。明知是良,决便真卖,因此流漂,家人不知,追赎无踪,永沈贱隶,按其罪状,与掠无异。"太保、高阳王雍议曰:"检回所买,保证明然,处以和掠,实为乖当。律云:'谋杀人而发觉者流,从者五岁刑;已伤及杀而还苏者死,从者流;已杀者斩,从而加功者死,不加者流。'详沈贱之与身死,流漂之与腐骨,一存一亡,为害孰甚?然《贼律》杀人,有首从之科,盗人、卖买,无唱和差等。谋杀之与和掠,同是良人,应为准例。所以不引杀人减之,降从强盗之一科。纵令谋杀之与强盗,俱得为例,而以从轻。其义安在?又云:'知人掠盗之物而故买者,以随从论。'此明禁暴掠之源,遏奸盗之本,非谓买之於亲尊之手,而同之於盗掠之愆。窃谓五服相卖,俱是良人,所以容有等差之罪者,明去掠盗理远,故从亲疏为差级,尊卑为轻重。依律:'诸共犯罪者,皆以发意为首。'明卖买之元有由,魁末之坐宜定。若羌皮不云卖,则回无买心,则羌皮为首,回为从可也。且既一为婢,卖与不卖,俱非良人,何必以不卖而可原,转鬻为难恕?张回之愆,宜鞭一百。卖子葬亲,孝诚可美,而表赏之议未加,刑罚之科已及,恐非敦风化之谓。"诏曰:"羌皮卖女葬母,孝诚可嘉,便可特原。张回虽买之於父,不应转卖,可刑五岁。"

  河东郡人李怜坐行毒药,按以死坐。其母诉称:"一身年老,更无周亲,例合上请。"检籍不谬。及怜母身亡,州断三年服终後乃行决。主簿李阳駁曰:"按《法例律》:'诸犯死罪,若祖父母、父母年七十以上,无成人子孙,旁无周亲者,具状上请。流者鞭笞,留养其亲,终则从流,不在原赦之例。'且怜既怀耽毒之心,母在犹宜阖门投畀,况今已死,给假殡葬,足示仁宽,不合更延。可依律处斩,流其妻子。"诏从之。

  神龟中,兰陵公主驸马都尉刘辉,坐与河阴县人张智寿妹容妃、陈庆和妹惠猛奸乱,殴主伤胎,遂逃。门下处奏:"容妃、惠猛,各入死刑。智寿、庆和,并以知情不加防限,处以流坐。"诏曰:"容妃、惠猛恕死,髡鞭付宫,馀如奏。"崔纂执曰:"伏见旨募若获辉者,职人赏二阶,白身人听出身进一阶,厮役免役,奴婢为良。按辉无叛逆之罪,未可募同反者。夫王者理天下,不为喜怒增减,不由亲疏改易。按《斗律》:'祖父母、父母忿怒以兵刃杀子孙者,五岁刑;殴杀及爱憎而故杀者,各减一等。'虽王姬下降,贵殊常妻,然人妇之孕,不得非子。又依初平四年先朝旧格:'诸刑流及罪死者,皆首末判定,然後处决。'且事必因本,若以辉逃避,便应悬处,未有舍其首罪而成其末愆。按容妃等,罪止奸私,律处不越刑坐,何得同宫振之罪,齐奚官之役?按智寿口诉,妹適人,已生二女,是他家之母,他人之妻。昔魏晋末除五族之刑,有免子戮母之坐。谓在室之,谓:'在室之女,从母父之刑,已醮之妇,从夫家之戮。'律许周亲相隐,法奸私之醜,岂得使同气证之。按律,奸罪无相缘之坐。不可借失辉之忿,加兄弟之刑夫刑。夫刑人於市,与众弃之,爵人於朝,与众共之,明不私於天下也。"右仆射游肇等奏如纂言。诏曰:'辉悖法乱理,罪不可纵,厚赏徵募,必冀擒获。容妃、惠猛与辉私乱。因此耽惑,主致非常。此而不诛,将何惩肃!智寿、庆和,初不防禁,招引刘辉,共成淫醜,败风秽化,岂得同於常人?且古有造狱,宁复一归大理。而尚书理本,约言所属,弗究悖法之浅深,不详损化之多少,有孤执宪,殊乖任寄。崔纂可免郎,都坐尚书,悉夺禄一时。"

  隋文帝以用律者多致〈馬春〉驳,罪同论异,诏诸州死罪不得便决,悉移大理按覆,事尽然後上取奏裁。

  仁寿十五年,制:"死罪者,三奏而後决。"

  唐制,天下疑狱谳,大理寺不能决,尚书省众议之,录可为法者送秘书省。奏报诸疑狱,法官执见不同者,得为异议,不得过三。

  太宗即位,其年九月(武德九年未改元)盛开选举,或有诈为资荫者,上令自首,不首者死。俄有诈伪事泄,大理少卿戴胄断流。上曰:"朕下敕,不首者死。今断流,是示天下以不信。卿欲卖狱乎?"胄曰:"陛下当,即杀之,非臣所及。既付所司,臣不敢亏法。"上曰:"卿自守法,而令我失信邪?"胄曰:"法者,国之所以布大信於天下;言者,当时喜怒之所发耳。陛下发一朝之忿而许杀之,既而不可而寘之於流,此乃忍小忿而存大信。若顺忿违信,臣窃为陛下惜之。"上曰:"法有所失,公能正之,朕何忧也。"

  贞观元年,同州人房任统军於岷州,以谋反伏诛,任兄强从坐当死。旧条,兄弟分後,荫不相及,连坐俱死;祖孙配流。帝令百官详议。房元龄等定议曰:"按礼,孙为王父尸。按令,祖有荫孙之义。然则祖孙亲重而兄弟属轻,应重反流,合轻反死,据礼论情,深未为惬。请定律,祖孙与兄弟缘坐,俱配流。其以恶言犯法不能为害者,情状稍轻,兄弟免死,配流为允。"从之。

  帝欲止奸贪,遣人以财物试之。有司门令史受馈绢一匹,上怒,将杀之,民部尚书裴矩谏曰:"此人受赂,诚合重诛。但陛下以物试之,即行枉法,所谓陷人於罪,恐非导德齐礼之义。"上纳其言。

  二年,大理少卿胡演进每月囚帐,上览焉,问曰:"其间罪亦有情可矜容者,皆以律断?"对曰:"原情宥罪,非臣下所敢。"上谓侍臣曰:"古人云:'鬻棺者欲岁之疫。'匪欲害人,利於售棺故尔。今法司覆理一狱,心求深刻,欲成其考。今作何法,得使平允?"王珪奏曰:"但选良善平恕人断狱,允当者赏之,即奸伪自息。"上善之。

  五年,河内人李好德坐妖言下狱,大理丞张蕴古以为好德病狂瞀,法不当坐。治书侍御史权万纪劾蕴古相州人,好德兄厚德方为相州刺史,故蕴古奏不以实。太宗怒,遽斩蕴古,既而大悔,诏"死刑虽令即决,皆三覆奏。"久之,谓群臣曰:"死者不可复生。决囚虽三覆奏,而顷刻之间,何暇思虑?自今二日五覆奏。决日,尚食勿进酒肉,教坊太常辍教习;诸州死罪三覆奏,其日亦蔬食,务合礼彻乐、减膳之意。"然自蕴古之死,法官以失出为戒,有失入者,又不加罪,自是吏法稍密。帝以问大理卿刘德威,对曰:"律,失入减三等,失出减五等。今失入无辜,而失出为大罪,故吏皆深文。"帝矍然,遂命失出入者皆如律。自此吏亦持平。

  十八年九月,茂州童子张仲文忽自称天子,口署其流辈数人为官司,大理以为指斥乘舆,虽会赦犹斩。太常卿摄刑部尚书韦挺奏:"仲文所犯,止当妖言,今既会赦,准法免死。"上怒挺曰:"去十五年,怀州人吴至浪入先置钩陈,口称天子,大理、刑部皆言指斥乘舆,咸断处斩。今仲文称妖,乃同罪异罚,卿作福於下而归虐於上邪!"挺拜谢趋退。自是宪司不敢以闻。数日,刑部尚书张亮复奏:"仲文请依前以妖言论。"上谓亮曰:"韦挺不识刑典,以重为轻,朕当时怪其所执,不为处断,卿今日复为执奏,不过欲自取刚正之名耳。曲法要名,朕所不取。"亮默然就列。上因谓之曰:"尔无恨色,而我有猜心,夫人君含容,屈在於我。可申君所请,屈我所见,其仲文宜处以妖言。"

  帝尝因录囚谓侍臣曰:"反逆有二:兴师动众,一也;恶言犯法,二也。轻重固异,而钧谓之反,连坐皆死,岂定法邪?"

 

●卷一百七十 刑考九

 

  ○详谳(平反)

  高宗上元三年,左威大将军权善才、右监门中郎将范怀义斫昭陵柏木,大理奏以官减外并除名,上特令杀之。大理丞狄仁杰执奏,称"罪不当死",上不从。仁杰执奏曰:"法悬象魏,徒罪、死罪,具有差等。古人云:'假使盗长陵一抔土,陛下何以加之?'今陛下以昭陵一株柏杀二将军,千载之後谓何!臣不敢奉诏。"上乃止。

  武后谋革命,大开告密之门,以诛异议者,法官竞为深酷,唯司刑丞徐有功、杜景俭独存平恕,被告者皆曰:"遇来、侯必死,遇徐、杜必生。"酷吏所诬构者,有功皆为直之,前後所活数十百家。尝廷争狱事,太后厉色诘之,左右为战栗,有功神色不挠,争之弥切。太后虽好杀,知有功正直,甚敬惮之,尝谓有功曰:"卿比按狱,失出何多?"对曰:"失出,人臣之小过;好生,圣人之大德。"后默然。司刑丞李日知亦尚平恕。少卿胡元礼欲杀一囚,日知以为不可,往复数四,元礼怒曰:"元礼不离刑曹,此囚终无生理!"日知曰:"日知不离刑曹,此囚终无死法!"竟以两状列上,日知果直。

  推事使奏:"瀛州人李仁怛等三十七人被告称谋反,曹断并处斩;父母妻子流三千里。"有功执曰:"元淑里正,元得户人,缘祖纷争,因相言告,或以反逆相唤,或将奔叛相牵。反逆须有同谋,奔叛宁无叶契;无谋无契,口语口陈,即以实论,颇亦苛酷。抢杆元无影响,星文本自参差,纵使实有反言,只根换其宗姓,因根称有,正是口陈,徒侣绝无,明非实反。《贼盗律》云:'口陈欲反之言,心无真实之计,流三千里。'疏云:'口陈欲叛者,杖八十。'准依告状,并是口陈之言,原究犯情,皆非心实之计。忝居商度,用此当宜。如不使推,请从鄙见;如将未允,终须重推。"录奏,赦依:"得宗君哲状,称无反可寻,请依徐丞见流三千里。"奉敕依,会赦免。

  魏元忠为张易之等所谮,坐贬官,太子仆崔贞慎等八人饯元忠於郊外,易之诈为告密人柴明状,称贞慎与元忠谋反。太后使监察御史马怀素鞫之,曰:"兹事皆实,略问,速以闻。"中使督促数四,曰:"反状皎然,何稽留如此?"怀素请柴明对质,太后曰:"我自不知柴明处,但据状鞫之,安用告者?"怀素据实以闻,太后怒曰:"卿欲纵反者邪?"对曰:"臣不敢纵反者!元忠以宰相谪官,贞慎等以亲故追送,若诬以为反,臣实不敢。昔栾布奏事彭越头下,汉祖不罪,况元忠之刑未如彭越而陛下欲诛其送者乎!且陛下操生杀之柄,欲加之罪,取决圣衷可矣;若命臣推鞫,臣不敢不以实闻。"太后曰:"汝欲全不罪邪?"对曰:"臣智识愚浅,实不见其罪。"太后意,解贞慎等由是获免。

  许州人杨元嗣告"张昌宗尝召术士李弘泰占相,弘泰言昌宗有天子相,劝於定州造佛寺,则天下归心。"太后命韦承庆及司刑卿崔神庆、御史中丞宋璟鞫之。神庆,神基之弟也。承庆、神庆奏言:"昌宗款称'弘泰之语,寻已奏闻',准法首原;弘泰妖言,请收行法。"璟与大理丞封全慎奏:"昌宗宠荣如是,复召术士占相,志欲何求!弘泰称筮得纯《乾》,天子之卦。昌宗倘以弘泰为妖妄,何不即执送有司!虽云奏闻,终是包藏祸心,法当处斩破家。请收付狱,穷理其罪!"太后久之不应,璟又曰:"倘不即收系,恐其摇动众心。"太后曰:"卿且停推,俟更检详文状。"璟退,左拾遗江都李邕进曰:"向观宋璟所奏,志安社稷,非为身谋,愿陛下可其奏。"太后不听。寻敕璟扬州推按,又敕璟按幽州都督屈突仲翔赃扜,又敕璟副李峤安抚陇、蜀。璟皆不肯行,奏曰:"故事,州县官有罪,品高则侍御史、卑则监察御史按之,中丞,非军国大事,不当出使。今陇、蜀无变,不识陛下遣臣出外何也。臣皆不敢奉制。"司刑少卿桓彦范上疏,以为:"昌宗无功荷宠,而包藏祸心,自招其咎,此乃皇天降怒;陛下不忍加诛,则违天不祥。且昌宗既云奏讫,则不当更与弘泰往还,使之求福禳灾,是则初无悔心;所以奏者,拟事发则云先已奏陈,不发则俟时为逆。此乃奸臣诡计,若云可舍,谁为可刑!况事已再发,陛下皆释不问,使昌宗益自负得计,天下亦以为天命不死,此乃陛下养成其乱也。苟逆臣不诛,社稷亡矣。请付鸾台凤阁三司,考竟其罪。"疏奏,不报。崔元暐亦屡以为言,太后令法司议其罪。元暐弟司刑少卿昇,处以大辟。宋璟复奏收昌宗下狱,太后曰:"昌宗已自奏闻。"对曰:"昌宗为飞书所逼,穷而自陈,势非得已。且谋反大逆,无容首免。若昌宗不伏大刑,安用国法!"太后温言解之。璟声色逾厉曰:"昌宗分外承恩,臣知言出祸从,然义激於心,虽死不恨!"太后不悦。杨再思恐其忤旨,遽宣敕令出。璟曰:"圣主在此,不烦宰相擅宣敕命!"太后乃可其奏,遣昌宗诣台。璟廷立而按之,事未毕,太后遣中使召昌宗,持敕赦之。璟叹曰:"不先击小子脑裂,负此恨矣!"太后乃使昌宗诣璟谢,璟拒不见。

  元宗开元十八年,冀州武强县令裴景仙犯乞取赃积五千疋,事发,上大怒,令集众杀之。大理卿李朝隐奏曰:"景仙缘是乞赃,罪不至死。又景仙曾祖故司空寂,往属缔构,首参元勋。载初年中,家陷非罪,凡其兄弟皆被诛夷,唯景仙独存,今见承嫡。据赃未当死坐,准犯犹入议条。十世宥贤,功实宜录;一门绝祀,情或可哀。愿宽暴市之刑,俾就投荒之役,则旧勋不弃,平典斯允。"手诏不许。朝隐又奏曰:"有断自天,处之极法,生杀之柄,人主合专;轻重有条,臣下当守。枉法者,枉理而取,十五疋便抵死刑;乞取者,因乞为赃,数千疋止当流坐。若令乞取得罪,便处斩刑,後有枉法当科,欲加何辟?所以为国惜法,期守律文,非敢以法随人,曲矜仙命。射兔魏苑,惊马汉桥,初震皇赫,竟从廷议,岂威不能制,而法贵有常。又景仙曾祖,定为元勋,恩倍常数。若寂勋都弃,仙罪特加,则叔向之贤,何足称者;若敖之鬼,不其馁而!舍罪念功,乞垂天听。"遂决杖一百,配流。

  张瑝为父复雠杀杨汪事。(见《刑制门》)

  肃宗至德二年,将军王去荣以私怨杀本县令,当死。上以其善用炮,壬辰,敕免死,以白衣於陕郡效力。中书舍人贾至不即行下,上表,以为:"去荣无状,杀本县之君。《易》曰:'臣弑其君,子弑其父,非一朝一夕之故,其所由来者渐矣。'若纵去荥,可谓生渐矣,议者谓陕郡初复,非其人不可守。然则他无去荣者,何以亦能坚守乎?陛下若以炮石一能即免诛死,今诸军技艺绝伦者,其徒实繁。必恃其能,所在犯上,复何以止之!若止之舍去荣而诛其馀者,则是法令不一而诱人触罪也。今惜一去荣之材而不杀,必杀十如去荣之材者,不亦其伤益多乎!夫去荣,逆乱之人也,焉有逆於此而顺於彼,乱於富平而治於陕郡,悖於县君而不悖於大君欤!伏惟明主全其远者、大者,则祸乱不日而定矣。"上下其事,令百官议之。太子太师韦见素等议,以为:"法者,天地大典,帝王犹不敢擅杀,而小人得擅杀,是臣下之权过於人主也。去荣既杀人不死,则军中凡有伎能者,亦自谓无忧,所在暴横,为郡县者,不亦难乎!陛下为天下主,爱无亲疏,得一去荣而失万姓,何利之有!於律,杀本县令,列於十恶。而陛下宽之,王法不行,人伦道屈,臣等奉诏,不知所从。夫国以法理,军以法胜;有恩无威,慈母不能使其子。陛下厚养战士而每战少利,岂非无法邪!今陕郡虽要,不急於法也。有法则海内无忧不克,况陕郡乎!无法则陕郡亦不可治,得之何益!而去荣末技,陕郡不以之存亡;王法有无,家国乃为之轻重。此臣等所以区区愿陛下守贞观之法。"上竟舍之。

  德宗时,诏中书门下选律学之士,取至德以来制、敕、奏谳,掇其可为法者藏之,而不名书。

  宪宗元和六年九月,富平县人梁悦为父执雠杀人,自投县请罪。敕:"复雠杀人,固有彝典。以其申冤请罪,视死如归,自诣公门;发於天性,志在徇节,本无求生。宁失不经,特减死,宜决一百,配流循州。"於是史官、职方员外郎韩愈献《复仇议》曰:"伏奉今月五日敕:'复仇,据礼经则义不同,天徵法令则杀人者死。礼法二事,皆王教大端。有此异同,固资论辩,宜令都省集议闻奏者。'伏以子复父仇,见於《春秋》,见於《礼记》,见於《周官》,见於子史,不可胜数,未有非而罪之者也。最详於律,而律无其条,非阙文也。盖以为不许复仇,则伤孝子之心,而乖先王之训;许复仇,则人将倚法专杀,无以禁止其端矣。夫律虽本於圣人,然而行之者,有司也。经之所明者,制有司也。丁宁其义於经,而深没其文於律者,其意将使法吏一断於法,而经术之士得引经而议也。《周官》曰:'凡杀人而义者,令勿仇;仇之则死。'义,宜也,明杀人而不得其宜者,子得复也。如百姓相仇者也。《公羊传》曰:'父不受诛,子复仇可也。'不受诛者,罪不当诛也。诛者,上施於下之辞,非百姓之相杀者也。又《周官》曰:'凡报仇者,书於士,杀之无罪。'言将复仇,必先言於官,则无罪也。今陛下垂意典章,思立定制,惜有司之守,怜孝子之心,示不自专,访议群下。臣愚以为复仇之名虽同,而其事各异。或百姓相仇,如《周官》所称,可议於今者;或为官吏所诛,如《公羊》所称,不可行於今者。又《周礼》所称,将复仇,先告於士则无罪者,若孤稚羸弱,抱微志而伺敌人之便,恐不能自言於官,未可以为断於今也。然则杀之与赦,不可一例。宜定其制曰:凡有复父仇者,事发,具其事由,下尚书省集议奏闻。酌其宜而处之,则经律无失其旨矣。"

  柳宗元为柳州刺史,民莫诚救兄莫荡,以竹刺莫果右臂,经十二日身死,其莫诚禁在龙城县。准律,以他物殴伤,十二日辜辜内死者,依杀人论。宗元《上桂管观察府状》:"右奉牒准律文处分者,窃以莫诚赴急而动,事出一时,解难为心,岂思他物。救兄有急难之戚,中臂非必死之疮。不幸致殂,揣非本意。按文固当恭守,抚事似可哀矜。断手方追於深衷,周身不遑於远虑。律宜无赦,使司明至当之心;情或未安,守吏切惟轻之愿。伏乞俯赐兴哀,特从屈法,去全微命,以慰远黎。"

  穆宗长庆二年四月,刑部员外郎孙革奏:"准京兆府申,雲阳力人张涖欠羽林官骑康宪钱米,宪徵理之,涖乘醉拉宪,气息将绝。宪男买得年十四,将救其父,以涖角力人,不敢挥解,遂持木锸击之首见血,後二日致死者。准律,父为人所殴,子往救,击其人折伤,减凡斗三等;至死者,依常律。则买得合当死刑。伏以律令者用防凶暴,孝行者以开教化。今买得救父难是性孝,非暴;击张涖是心切,非凶。以髫卝之岁,正父子之亲,若非圣化所加,童子安能及此?《王制》称五刑之理,必原父子之亲;《春秋》之义,原心定罪;《周书》所训,诸罚有权。今买得生被皇风,幼符至孝,哀矜之宥,伏在圣慈。职当谳刑,合申善恶。谨先具事由陈奏,伏冀下中书门下商量。"敕旨:"康买得尚在童年,能知子道,虽杀人当死,而为父可哀。若从沈命之科,恐失原情之义,宜付法司,减死罪一等处分。"

  长庆二年,白居易上言:"据刑部及大理寺所断:'准律,非因斗争无事而杀者,名为故杀。今姚文秀有事而杀者,则非故杀。'据大理寺直崔元式所执:'准律,相争为斗,相击为殴,交斗致死,始名斗杀。今阿王被打狼籍,以致於死;姚文秀检验身上,一无伤损,则不得名为相击。阿王当夜己死,何名相争?既非斗争,又蓄怨怒,即是故杀者。'又按《律疏》云:'不因斗争无事而杀,名为故杀。'此言事者,谓斗争之事,非该他事。今大理、刑部所执,以姚文秀怒妻有过,即不是无事,既是有事,因而殴死,则非故杀者。此则唯用"无事"两字,不引"争斗"上文。如此,是使天下之人,皆得因事杀人,杀人了,即曰:'我有事而杀,非故杀也。'如此可乎?且天下之人,岂有无事而杀人者?足明事谓争斗之事,非他事也。又,凡言斗殴死者,谓事素非憎嫌,偶相争斗,一殴一击,不意而死。如此,则非故杀,以其本原无杀心。今姚文秀怒妻颇深,挟恨既久,殴打狼藉,当夜便死,察其情状,不是偶然。此非故杀,孰为故杀?若以先因争骂,不是故杀,即如有谋杀人者,先引相骂,便是交争,一争之後,以物殴杀,即曰:'我因事而杀,非故杀也。'如此可乎?况阿王既死,无以辨明;姚文秀自云相争,有何凭据?伏以狱贵察情,法须可久。若崔元式所议不用,大理寺所执得行,实恐被殴死者自此长冤,故杀人者从今得计。"奉敕:"姚文秀杀妻,罪在十恶,若从宥免,是长凶愚。其律纵有互文,在理终须果断。宜依白居易状,委所在重杖一顿处死。"

  敬宗宝历三年,京兆府有姑鞭妇致死者,奏请断以偿死。刑部尚书柳公绰议曰:"尊殴卑,非斗也;且其子在,以妻而戮其母,非教也。"遂减死论。

  後唐明宗天成二年,御史台、刑部、大理等奏:"准《名例律》:'诸断罪而无正条者,其应出罪者,则举重以明轻;其应入罪者,则举轻以明重。'疏云:'断罪无正条,谓一部律内,犯无罪名者。'准《杂律》:'不应得为而为者,笞四十;谓律令无条,事理不可为者杖八十。'疏云:'杂犯轻罪,触类弘多,金科玉条,包罗难尽。其有在律、在令无有正条,若不轻重相明,无文可以比附,临时处断,量情为罪,庶补遗阙,故立此条。其情轻者笞四十,事理重者杖八十。'"奉敕宜依。

  其年七月,洺州平恩县百姓高弘超,其父晖为乡人王感所杀,弘超挟刀杀感,携其首自陈,大理寺以故杀论。尚书刑部员外郎李殷梦复曰:"伏以挟刃杀人,按律处死;投狱自首,降罪垂文。高弘超既遂报仇,固不逃法,戴天罔愧,视死如归。历代以来,事多贷命。长庆二年,有康买得父宪为力人张涖乘醉拉宪气息将绝,买得年十四,以木锸击涖,後三日致死。敕旨:'康买得尚在童年,能知子道,虽杀人当死,而为父可哀。若从沈命之科,恐失度情之义,宜减死处分。'又元和六年,富平人梁悦杀父之仇,投县请罪。敕旨:'复仇杀人,固有彝典以其伸冤请罪,自诣公门,发於天性,本无求生,宁失不经,特宜减死。'方今明时,有此孝子。其高弘超若使须归极法,实虑未契鸿慈。"奉敕:"可减死一等。"

  长兴二年四月,大理正剧可久奏:"准《开成格》,应盗贼须得本赃,然後科决;如有推勘因而致死者,以故杀论。臣请起今已後,若因而致死,无故,即请减一等。别增病患而死者,从辜限,正贼,减本罪五等。"中书门下覆奏:"今後凡关贼徒,若推勘因而致死者,有故,以故杀论;无故,减一等。如拷次因增疾患,候验分明,如无他故,虽辜内致死,亦以减等论。"从之。至晋天福六年五月十五日,尚书刑部员外郎李象奏:"据《刑法统类》节文云:'盗贼未见本赃,推勘因而致死者,有故者,以故杀论;无故者,减一等。'又云:'今後或有故者,以故杀论;无故者,或景迹显然,支证不谬,坚恃奸恶,不招本情,以此致死,请减故杀罪三等;其或妄被攀引,终是平人,以此致死,请减故杀罪一等。'臣按上文云'有故者,以故杀论,'此即是矣。其无者,亦坐减一等罪,即恐未当。假如官司或有刑狱,未见本情,不可全不诘问。据言有故者,则是曾行拷捶及违令式,或粗枷大棒,疆相抑压,以此致死者,并属有故;无故者,则是推勘之司不曾拷掠,又不违法律,亦不坚有抑压,此则并属无故,不可坐刑。假若有犯事人旧患疾病。推勘之际,卒暴身亡,不可亦坐推司减等之罪。又据《断狱律》云:'若依法使杖,依数拷决,而邂逅致死者,勿论。'邂逅,谓不期致死而死。且彼言拷决,尚许勿论,此云无故,却令坐罪,事实相背,理有未通。请今後推勘之时致死者,若实无故,请依邂逅勿论之义。"详定院奏:"臣等参详,若违法栲掠及託法挟情以致其死,但有情故者,依故杀论。若虽不依法拷掠,却非託法挟情以致其死,而无情故者,请减故杀一等。若本无情故,又依法栲掠,或未栲掠,或诘问未诘问,及不抑压,因他故致死,并属邂逅勿论之义。"从之。

  按:有罪者拘滞囹圄,官不时科决而令其瘐死,此诚有国者之所宜矜悯。然既曰盗贼,则大者可杀,小者可刑,其推勘淹时而不即引伏者,皆大猾巨蠹也。邂逅致死而以故杀论,过矣!

  宋太祖皇帝开宝三年,诏诸道州府,应大辟罪决论,录其案,朱书格律、断辞、禁仪月日、官典姓名以闻,委刑部覆视。

  五代用兵以来,藩侯跋扈,率多枉法杀人,朝廷务行姑息之政,多置不问,刑部按覆之制遂废。至是,乃有是诏。又,金州防御使仇超等坐故入人死罪,除名,流海岛。自是,人知奉法矣。

  五年,陕州言:民范义超,周显德中,以私怨杀同里人常古真家十二口,古真小子留留脱走得免,至是长大,擒义超诉於官。有司引赦当原,上曰:"岂有杀一家十二口而可以赦论?"即命斩之。

  太宗兴国二年,泾州言:定县妇人怒夫前妻之子妇,断其喉而杀之。下诏曰:"刑宪之设,盖厚於人伦,孝慈所生,实由乎天性。矧乃嫡继之际,固有爱憎之殊。法贵原心,理难共贯。自今继母杀伤夫前妻之子及姑杀妇者,并以凡人论。"

  九年,凤翔司理杨燕阝、许州司理张睿并坐掠治平人及亡命卒致死,大理处燕阝等公罪,刑部覆以私罪。诏曰:"法寺以燕阝等本非用情,宜从公过议法;刑部以其擅行掠治,合以私罪定刑。虽所执不同,亦未为乖当。国家方重惜人命,钦恤刑章,岂忍无辜之人死於酷吏之手!宜如刑部之议,自今诸道敢有擅掠囚致死者,悉以私罪论。"

  端拱元年,广安军民安崇绪录禁军,诉继母冯尝与父知逸离,今来占夺父赀产,欲与己子。大理定崇绪讼母,罪死。太宗疑之,判大理寺张佖固执前断,遂下台省集议。徐铉议曰:"伏详安崇绪词理虽繁,今但当定其母冯与父曾离与不离。如已离异,即须令冯归宗;如不曾离,即崇绪准法诉母处死。今详案内不曾离异,其证有四:崇绪所执父书,只言遂州公论後母冯自归本家便为离异,固非事实;又知逸在京,阿冯却来知逸之家,数年後知逸方死,岂可并无论诉遣斥?其证一也。本军初勘,有族人安景泛证云'己曾离异,诸亲具知',及欲追寻诸亲,景泛便自引退,其证二也。知逸有三处庄田,冯却後来,自占两处,小妻高占一处。高来取冯庄课,曾经论讼,高即自引退。不曾离,其证三也。本军曾收崇绪所生母蒲勘问,亦称不知离绝,其证四也。又自知逸入京之後、阿冯却归以来,凡经三度官司勘鞫,并无离异状况。不孝之刑,教之大者,崇绪请依刑部、大理寺元断处死。"右仆射李昉等四十三人议曰:"据法寺定断,以安崇绪论嫡母冯罪便合处死,臣等深为不当。若以五母皆同,即阿蒲虽贱,乃是安崇绪之亲母,崇绪本以田业为冯强占,亲母衣食不充,所以论诉。若从法寺断死,则知逸负何辜而绝嗣?阿蒲处何地而託身?臣等参详:田业并合归崇绪,冯亦合与蒲同居,终身供侍,不得有阙。冯不得擅自货易庄田,并本家亲族亦不得来主崇绪家务。如是,则男虽庶子,有父业可安,女虽出嫁,有本家可归,阿冯终身又不乏养。所有罪犯,并准赦原。"诏从昉等议,铉、佖各夺一月俸。

  真宗咸平四年,天下断死罪八百人,上览囚簿,怃然动容,语宰执曰:"杂犯死罪条目至多,官吏倘不用心,岂无枉滥邪!故事,死罪狱具,三覆奏,盖其重慎,何代罢之?遂命检讨沿革。终虑淹系,不克行也。

  仁宗天圣初,燕肃判刑部,上奏,言:"唐大理卿胡演进月囚帐,太宗曰:'其间有可矜者,岂宜一以律断?'因诏:凡大辟罪,令尚书、九卿谳之。又诏:凡决死刑,京师五覆奏,诸州三覆奏。自是全活甚众。贞观四年,断死罪二十九,开元二十五年,财五十八。今天下生齿未加於唐,而天圣三年断大辟二千四百三十六,视唐几至百倍。京师大辟虽一覆奏,而州郡之狱有疑及情可悯者,至上请,而法寺多所举驳,官吏率得不应奏之罪,故皆增饰事状,移情就法,失朝廷钦恤之意。望准唐故事,天下死罪皆得一覆奏。议者必曰'待报淹延',臣则以为,汉律皆以季秋论囚,又唐自立春至秋分不决死刑,未闻淹延以害汉、唐之冶也。"下其章中书,王曾以谓:"天下皆一覆奏,则必死之人,徒充满狴犴而久不得决。请狱疑若情可矜者,听上请。"遂下诏曰:"朕念生齿之蕃,抵冒者众。法有高下,情有重轻,而有司巧避微文,一切致之重辟,岂称朕好生之志哉?其令天下死罪情理可矜及刑名疑虑者,具案以闻。有司毋得举驳。"时天圣四年也。其後,虽法不应奏、吏当坐罪者,审刑院贴奏草,率以恩释,著为例,名曰"贴放"。於是吏无所牵制,请谳者率多为减死,赖以生者,盖莫胜数焉。

  庆历间,宁州童子年九岁,殴杀人,当弃市。帝以童孺争斗,无杀心,止命罚金入死者家。开封民聚童子教之,有因榎楚死者,为其父母所讼。府上具狱,当民死。宰相以为可矜,帝曰:"情虽可矜,法亦难屈。"命杖脊,舍之。

  神宗熙宁元年,诏:"谋杀已伤,按问欲举,自首,从谋杀减二等论。"初,登州言:有妇云於母服嫁韦,恶韦寝陋,谋杀不死,按问欲举,自首。审刑、大理论死,用违律为婚奏裁,贷之。知州许遵言:"当减谋杀罪二等,请论如敕律。"乃送刑部刑部,断如审刑、大理。遵不服,请下两制议。诏翰林学士司马光、王安石同议,二人不同,遂各为奏。光言:'凡议法者,当先原立法之意,然後可以断狱。'按律:'其於人损伤,不在自首之例。'释谓'犯杀伤而自首者,得免所因之罪,仍从故杀伤'者,盖以与人损伤,既不在自首之例,而别因有犯,如为盗、劫囚、略卖人之类,本无杀伤之意而致杀伤人者,虑有司执文,并不许首,故申明'因犯杀伤而自首者,得免所因之罪'。然杀伤之中,自有二等:其处心积虑,巧诈百端,掩人不备,则谓之谋;直情径行,略无顾虑,公然杀害,则谓之故。谋者重,故者轻。今因犯他罪致杀伤人,他罪得首,杀伤不原,若从谋杀则太重,若从斗杀则太轻,故参酌其中,从故杀伤法也。其直犯杀伤,更无他罪者,惟未伤可首,已伤不在首限。今许遵欲以谋与杀分为两事。按谋杀、故杀皆是杀人,若以谋与杀为两事,则故与杀亦为两事也。彼平居谋虑,不为杀人,当有何罪而可首者?以此知'谋'字止因'杀'字生文,不得别为所因之罪。若以劫、斗与谋皆为所因之罪,从故杀伤法,则是斗伤自首反得加罪一等也。云获贷死,已是宽恩;遵为之请,欲天下引以为例,开奸凶之路,长贼杀之源,非教之善者也。臣愚以为宜如大理寺所定。"安石言:"《刑统》杀伤罪名不一,有因谋,有因斗,有因劫囚窃囚,有因略卖人,有因被囚禁拒捍官司而走,有因强奸有因厌魅咒咀,此杀伤而有所因者也。惟有故杀伤则无所因,故《刑统》'因犯杀伤而自首,得免所因之罪,仍从故杀伤法',其意以为,於法得首,所因之罪既已原免,而法不许首杀伤,刑名未有所从,唯有故杀伤为无所因而杀伤,故令从故杀伤法。至今因犯过失杀伤而自首,则所因之罪已免,唯有伤杀之罪未除。过失杀伤,非故杀伤,不可亦从故杀伤法,故《刑统》令过失者,从本过失法。至於斗杀伤,则所因之罪常轻,杀伤之罪常重,则自首合从本法可知。此则《刑统》之意,唯过失与斗当从本法。其馀杀伤,得免所因之罪,皆从故杀伤罪科之,则於法所得首之罪皆原,而於法所不得首之罪皆不免;其杀伤之情本轻者,自从本法,本重者,得以首原。今刑部以因犯杀伤者,谓别因有犯,遂致杀伤。窃以为律但言'因犯',不言'别因',则谋杀何故不得为杀伤所因之犯?又刑部以始谋专为杀人,即无所因之罪。窃以为,律:'谋杀人者徒三年,已伤者绞,已杀者斩。'谋杀与已伤、已杀自为三等刑名,因有谋杀徒三年之犯,然後有已伤、已杀绞、斩之刑名,岂得称别无所因之罪?今法寺、刑部乃以法得首免之谋杀,与法不得首免之已伤合为一罪,其失律意明甚。臣以为亡谋杀已伤,按问欲举,自首合从谋杀减二等论。然窃原法寺、刑部所以自来用例断谋杀已伤不许首免者,盖为《律疏》但言'假有因盗杀伤,盗罪得免,故杀伤罪仍科',遂引为所因之罪,止谓因盗杀伤之类,盗与杀伤为二事,与谋杀杀伤类例不同。臣以为,《律疏》假设条例,其於出罪,则当举重以包轻,因盗伤人者斩,尚得免所因之罪,谋杀伤人者绞,绞轻於斩,则其得免所因之罪可知也。然议者或谓,谋杀已伤,情理有甚重者,若开自首,则或启奸。臣以为有司议罪,惟当守法,情理轻重,则敕许奏裁。若有司辄得舍法以论罪,则法乱於下,人无所措手足矣。"御史中丞滕甫犹请再选官定议,诏送翰林学士吕公著、韩维、知制诰钱公辅。於是公著等言:"安石、光所论,敕律悉己明备,所争者,惟谋为伤因不为伤因而已。臣等以为,律著不得自首者凡六科,而於人损伤,不在自首之例。释谓'犯杀伤而自首者,得免所因之罪,仍从故杀伤法。'盖自首者,但免所因之罪,而尚从故杀伤法,则所因之谋罪虽原免,而伤者还得伤之罪,杀者还得杀之刑也。且律於器物至不可备偿则不许首,今於人损伤,尚有可当之刑,而必使偿之以死,不已过乎!古初立法,杀人者死,伤人者抵罪。後世因劫杀而伤者,则增至於斩,因谋杀而伤者,则增入於绞。倘有不因先谋,则不过徒、杖三等之科而已,岂深入於绞斩乎?若首其先谋,则伤罪仍在,是伤不可首,而因可首,则谋为伤因,亦已明矣。律所以设首免之科者,非独开改恶之路,恐犯者自知不可免死,则欲遂其恶心至於必杀。今若由此著为定论,塞其原首之路,则後之首者,不择轻重,有司一切按文杀之矣,朝廷虽欲宽宥,其可得乎!苟以为谋杀情重,律意不通其首,则六科之中,当著谋杀已伤不在自首之例也。《编敕》所载,但意在致人於死并同,己及伤与不伤,情理、凶恶不至死者,许奏裁。今令所因之谋,得用旧律而原免,已伤之情,复以後敕而奏决,则何为而不可也!臣等以为宜如安石所议便。"制曰:"可。"大理寺、审刑、刑部法官皆释罪。於是法官齐恢、王师元、蔡冠卿等皆以公著等所议为不当。又诏安石与法官集议,安石与师元、冠卿反覆论难,师元等益坚其说。明年二月庚子,诏:"自今谋杀人已死自首及按问欲举,并奏取敕裁。"而判部刘述、丁讽奏庚子诏书未尽,封还中书。於是安石奏以为:"律意,因犯杀伤而自首,得免所因之罪,仍从故杀伤法;若己杀,从故杀法,则为首者必死,不须奏裁;为从者,自有《编敕》奏裁之文,不须复立新制。"与唐介等数争议於帝前,卒从安石议。是月甲寅,诏:"自今谋杀人自首及按欲举,并以去年七月诏书从事。其谋杀人已死,为从者虽当首减,依《嘉祐敕》:凶恶之人,情理巨蠹及误杀人伤与不伤,奏裁。"收还庚子诏书。刘述等又奏,以为不当以敕颁御史台、大理寺、审刑院及开封府而不颁之诸路,入误引刑一司敕,请中书、枢密院合议。中丞吕诲、御史刘琦、钱顗皆请如述等奏,下之二府。帝以为律文甚明,不须合议。而曾公亮等皆以博尽同异、厌塞言者为无伤,乃以众议付枢密院。文彦博以为:"杀伤者,欲杀而伤也,即已杀者不可首。"吕公弼以为:"杀伤於律不可首。请自今已後,杀伤依律,其从而加功自首,即奏裁。陈升之、韩绛议与安石略同。时富弼入相,帝令弼与安石议。弼谓安石以"谋与杀分为二事,以破析律文,盍从众议",安石不可,弼乃辞以病。八月,遂诏谋杀人自首及按问欲举,并依今年二月甲寅敕施行。诏开封府推官王尧臣劾刘述、丁讽王师元以闻,述等皆贬。司马光言:"阿云之狱,中材之吏皆能立断,朝廷命两制、两府定夺者各再,敕出而复收者一,收而复出者一,争论从横,至今未定。夫执条据例者,有司之职也;原情制义者,君相之事也。分争辨讼,非礼不决,礼之所去,刑之所取也。阿云之事,陛下试以礼观之,岂难决之狱哉!彼谋杀为一事为二事,谋为所因不为所因,此苛察缴绕之论,乃文法俗吏之所争,岂明君贤相所当留意邪!今议论岁馀而後成法,终为弃百代之常典,存三纲之大义,使良善无告,奸凶得志,岂非徇其枝叶而忘其根本之所致邪!不报。初,安石议行,司勋员外郎崔台符举首加额曰:"数百年误用刑名,今乃得正!"安石喜其附已,明年六月,擢判大理寺。

  苏州民张朝之同堂兄以枪戳死朝父逃去,朝执而杀之。审刑、大理当朝十恶不睦死罪。案即上,参知政事王安石言:"朝父为从兄所杀,而朝报杀之,罪止加役流,会赦应原。"帝从安石议,特释朝不问。

  初,曾公亮以中书论正刑名为非,安石曰:"有司用刑名不当,则审刑、大理当论正;审刑、大理用刑名不当,则差官定议;议既不当,即中书自宜论奏,取决人主。此乃所谓国体。岂有中书不可论正刑名之理。"

  五年,洪州民有犯徒而断杖者,其馀罪会恩免。官吏失出,当劾。中书堂後官刘衮駁议,以为:"律,因罪人以致罪,罪人遇恩者,准罪人原法。洪州官吏当原。"又请自今官司出入人罪者,皆用此令。而审刑院、大理寺以谓:出入人罪,乃官司误致罪於人,难用此令。其失出者,宜如衮议。"从之。

  六年,御史台言:"大理寺断邵武军、兴元府奏案,刑部郎中杜紘议以为不当。诏下御史台审定,自侍郎崔台符以下三人皆无所可否,独紘献议。"诏台符等各罚金,初,邵武军奏谳,妇与人奸,谋杀其夫已定,夫因醉归,奸者杀之。法寺当妇谋杀为从,而紘议妇加功,罪应死。又兴元府奏谳,梁怀吉往视出妻之病,因寄粟,其子辄取食之,怀吉殴其子死。法寺以盗粟论,而当怀吉杂犯死罪,引赦原。而紘议出妻受寄粟,而其子辄费用,不入捕法。议既上,御史台论紘议不当,亦诏罚金,仍展年磨勘。

  八年,尚书省言:"诸获盗,有已经杀人,及元犯强奸、强盗贷命断配之人再犯捕获者,有司例用知人欲告或按问自首减免法。且律文'知人欲告'及'按问者欲举自首'之类减等断遣者,为其情非巨蠹,有改过自新之心,故行宽贷。至於奸、盗,与馀犯不同,难以例减。请诸强盗已杀人,并强奸或元犯强盗贷命,若持杖三人以上,知人欲告、按问欲举而自首,因人首告应减者,并不在减等之例。"从之。

  元丰八年诏:"自今应诸州鞫讯强盗,情理无可愍,刑名无疑虑,而辄奏请,并令刑部举驳,重行朝典,无得用例破条。"从司马光之请也。

  光言:"杀人不死,伤人不刑,尧、舜不能以致治。近刑部奏钞兖、怀、耀三州之民有斗杀者,皆当论死,今乃妄作情理可悯或刑名疑虑奏裁,刑部即引旧例一切贷之。凡律、令、敕、式或不尽载,则有司引例以决。今斗杀当死,自有正条,而刑部承例,不问可否,尽免死决配,作奏钞施行,是杀人者不死,其斗杀条律无所用也。请自今诸州所奏大辟,情理无可悯,刑名无疑虑,令刑部还之,使依法处断。实有可悯、疑虑,令刑部具其实於奏钞後,先拟处断,令门下省审覆。如或不当,及用例破条,即令门下省駁奏,取旨勘之。从之。

  元祐元年闰二月,给事中范纯仁言:"四方奏谳,去年未改法以前,岁奏大辟凡二百六十四,死者止二十五人,所活垂及九分。自去年改法,至今未及百日,所奏案凡一百五十四,死者乃五十七人,所活才及六分已上。臣固知未改法前全活数多,其间必有曲贷,然犹不失'罪疑惟轻'之仁。自改法後,所活数少,其间必有滥刑,则深亏'宁失不经'之义。请自今四方奏大辟案,并令刑部、大理寺再行审覆,略具所犯及元奏因依,令执政取旨裁断,或所奏不当,亦原其罪。如此则无冤滥之狱。"诏:"大辟刑名疑虑、情理可悯,令刑部看详,无得枉滥。"四月,尚书省言:"远方奏谳待报,淹系甚众,请川、广、福建、荆南路罪人,情轻法重当奏断者,申安抚或钤辖司酌情决断讫奏。"从之。

  门下侍郎韩维言:"天下奏案,必断於大理,详议於刑部,然後上之中书,决於人主。近岁有司昧於知法,便文自营,但因州郡所请,依违其言,即上中书贴例取旨,故四方奏谳日多於前。欲望刑清事省,难矣。自今大理寺受天下奏案,其有刑名疑虑、情理可悯,须具情法轻重条律,否则,指所断之法,令刑部详审,次第上之。"诏刑部立法以闻。

  绍圣元年,权刑部侍郎杜紘言:"诸州大辟,本非疑虑,其间有因奏裁遂获免死,而已决者不得蒙宥,是因之生死,惟奏与否而已。"诏刑部、大理寺申明立法。

  徽宗崇宁三年,大理寺言:"熙宁四年,诏狱案不当奏而奏者,大辟疑虑、可悯,免勘,其馀并具官吏所坐刑法於案後,取旨原之。元祐初,流罪以下,不应奏而奏者,勿坐。故有司皆知免戾,不复详法用刑,率多奏上,是致奏牍滋多,有烦朝廷处断。请自今并依熙宁法。"从之。

  五年,诏:"民以罪丽法,情有重轻,则法有增损。故情重法轻,情轻法重,旧有取旨之令。今有司惟以情重法轻则请加罪,而法重情轻则不闻奏减,是乐於罪人,而难於用恕,非所以为钦恤也。自今宜遵旧法取旨,使情法轻重,各適其中,否则以违制论。"

  宣和六年,臣僚言:"元丰旧法,有情轻法重,情重法轻,若大辟刑名疑虑,并许奏裁。比来诸路以大辟疑虑决於朝廷者,大理寺类以'不当'劾之。夫情理巨蠹,罪状明白,裁奏以幸宽贷,固在所戒;然有疑而难决者,一切劾之,则官吏莫不便文自营。臣恐天下无复以疑狱奏矣。愿诏大理寺并依元丰法。"从之。

  高宗绍兴元年,以道路不通,诸死囚应奏谳者,权令降等断遣,虑滞狱也。

  三年,诏诸路大辟应奏者,从提刑司具因依缴奏。

  四年,诏宣州奏檀偕杀人疑虑狱案,令刑部重行拟断,申尚书省。

  初,宣州民叶全三者,盗檀偕窖钱,偕令耕夫阮授、阮捷杀全二等五人,弃尸水中,当斩,尸不经验,奏裁。诏授、捷并杖脊,流三千里,偕贷死,杖脊,配琼州。孙近为中书舍人,駁之命更拟。始近之提点浙东刑狱也,绍兴民俞富捕盗而并杀盗妻,近奏富与盗别无私仇,愿贷死。诏从之。法寺援以为比,执前拟不变。近又言:"富执本县判状捕劫盗,杀拒捕之人并及妻;偕乃私用威力,被杀者五人,所犯不同。"乃诏御史台看详。侍御史辛炳等言:"偕系故杀,众证分明,以近降申明条法,不应奏裁。"辅臣进呈,朱胜非曰:"疑狱不当奏而辄奏者,法不论罪。"缘近以宣州有观望,欲并罪之。上曰:"宣州可贷,今若加罪,则後来实有疑虑者,亦不复奏陈矣。"乃诏偕论如律,法寺当职丞、评,刑部郎官,各赎金有差。

  二十六年,诏申严州郡妄奏出人死罪之禁。

  右正言凌哲上疏曰:"臣闻高祖入关,悉除秦法,与民约三章耳。所谓杀人者死,实居其首焉。司马光有言:'杀人者不死,虽尧、舜不能致治。'斯言可谓至当矣。臣窃见诸路州军勘到大辟,虽刑法相当者,类以为可悯奏裁,遂获贷配。前此臣僚累当论列,而比年尤甚。无他,居官者无失入坐累之虞,为吏者有放意鬻狱之幸,上下相蒙,莫之悛革。贷死愈众,杀人愈多,殆非以辟止辟之道也。臣尝取会到自去岁郊祀後距今大辟奏裁者,无虑五十有馀人,姑抚其略而言之,汀州雷七、处州徐环儿、常州郭公彦、夔州冉皋,此四人者,情理凶恶,实犯故杀、斗杀之条,盖常赦所不原者,於法既无疑虑,於情又无可悯。今各州勘结,刑、寺看详,并皆奏裁贷减。彼杀人者可谓幸矣,顾被杀者衔恨九原,不知何时而已也!臣恐强暴之风,日益滋长,善良之人,莫能自保,其於刑政,为害非细。欲望特降睿旨,应今後诸州军大辟,若情犯委实疑虑,方得具奏。其情法相当,实无可悯者,自合依法申本路宪司详覆施行,当职官吏及刑、寺,日後将别无疑虑、情非可悯奏案辄引例减贷以破正条,并许台臣弹劾,严置典宪,庶使用刑平允,恶人重於犯法。"上览奏曰:"但恐诸路灭裂,实有疑虑、情理可悯之人,一例不奏,有失钦恤之意。"令刑部坐条及前後指挥行下。

  容斋洪氏《随笔》曰:"州郡疑狱许奏谳,盖朝廷之仁恩。然不问所犯重轻及情理蠹害,一切纵之,则为坏法。耿延年提点江东刑狱,专务全活死囚,其用心固善。然南康妇人谋杀其夫甚明,曲贷其命,累勘官翻以失入被罪。予守赣,一将兵逃至外邑,杀村民於深林,民兄後知之,畏申官之费,即焚其尸,事发系狱,以杀时无证、尸不经验奏裁,刑、寺辄定为断配。予持敕不下,复奏论之,未下而此兵死於狱。因记元丰中,宣州民叶元,以同居兄乱其妻而杀之,又杀兄子,而强其父与嫂约契不讼於官。邻里发其事,州以情理可悯,为上请。审刑院奏欲贷,神宗曰:'罪人已前死,奸乱之事,特出於叶元之口,不足以定罪。且下民虽为无知,抵冒法禁,固宜哀矜,然以妻子之爱,既杀其兄,仍戕其侄,又罔其父,背逆天理,伤败人伦,宜以殴兄至死律论。'此旨可谓至明矣。"

  二十七年十月,盗发乌江县王公衮母冢,有司释之,公衮手杀盗。事闻,其兄佐为吏部员外郎,乞纳官以赎公衮之罪。诏令给、舍议。时给、舍杨椿等大略谓:"发冢开棺者,律当绞。公衮始获盗,不敢杀而归之吏,狱成而吏出之,使扬扬出入闾巷,与齐民齿,则地下之辱,沉痛郁结,终莫之伸,为人子者,尚得自比於人!椿等谓公衮杀掘冢法应死之人为无罪,纳官赎弟之请当不许,故纵失刑,有司之罪,宜如律。"上是之。诏公衮降一官,佐依旧供职,绍兴府当职官皆抵罪。

  孝宗乾道六年,臣僚言:"国家立法,议罪最为详备。大抵共殴伤杀人,必有首有从,甲为首,则乙以下皆从,甲於法合坐死罪,自乙而下并当先次决遣。在外州郡,如甲情理可悯,方许奏裁;如驻跸之地,凡罪应死者必奏;徒、流以下,申御史台取旨施行。此定制也。今有司不务遵行成法,才事涉大辟,不问首从俱奏。又流、徒以下,多作情重看详取旨,则合先次决遣之人,岂得不例遭禁系。请今後大辟,只许以为首坐应死罪者奏,为从而不应坐死者,先次决遣;流、徒罪不许牵引,情重取旨。不然,则坐以不应奏而奏之罪。"从之。

  淳熙十三年,臣僚言:"恭睹国朝法令,诸大辟情理昭然不应奏者,具奏款申提刑司详覆论决;其有情轻法重、情重法轻、刑名疑虑应奏裁者,径从本州申奏,录副本申提刑司。访闻诸路宪臣,间有固执偏见,凡所部狱案不问应奏,皆令申上俟其看详之後,方许闻奏。推其本心,固欲审克,力不逮志,竟成淹滞,至有一郡之狱凡十八案申上,累月不报,遂致一路之狱积四百馀件,终岁待报而不决。请令刑部检坐《庆元敕令》,遍符诸路州军,合应奏者,州郡径自照条闻奏,不必俟宪司回报,庶使狱无淹滞。"从之。

  中书舍人葛邲言:"乾道六年指挥,强盗并依旧法。议者以为,持杖胁人以盗财者亦死,是胁人与杀人等死,恐非所以为良民地。後来遂立六项并依旧法处断外,馀听依刑名疑虑奏裁。自此指挥已行之後,非特刑名疑虑者不死,而在六项者亦为不死。法出奸生,徒为胥吏受赃之地。若犯强盗者不别轻重而一於死,则死者必多,又非所以示好生之德也。乞下有司详议,立为定法。"从之。其後言者又谓,强盗苟不犯六项,虽累行劫至十数次以上,并赃至百千贯,皆可以贷命。谓宜除六项指挥外,其间行劫至两次以上,虽是为从,亦合依旧法处断。乃诏:"自今应强盗除六项指挥外,其间有累行劫至两次以上,虽是为从,亦依旧法处断。有情实可悯者,方行奏裁。"所谓六项者,谓为首及下手伤人、下手放火、因而行奸、杀人加功、已曾贷命再犯之人也。

  宁宗开禧元年八月,知衡州张訢言:"国家断狱,备极详审,苟有疑虑,奏裁别推。又有杀人无证一条,《断狱》注云:'杀人尸不经验与无证佐者,若勘鞫证佐逃、死,及虽有证而於法不许为证者,同夫尸不经验与证佐逃、死。'事因显然,往往州郡引用失当,遂致牴牾。盖谋杀、劫杀则有佐而必无证,斗杀、故杀则有证必无佐。夫谓之证者,旁证之谓也,谓之佐者,助已之谓也。曰证曰佐,自是二事,苟有其一,皆可以表杀人之然否。至於不许为证,正谓杀害人亲属等人,虑其私於党与,法故不许。近日曲法者,凡是重囚,多作无证具奏。且行凶之时相助协力,到官之後自相供通,谓之有佐可也,何必更求有证。至如行凶之人,亲属旁援,到官固无由证之理,例拘亲属,不许为证。承舛袭讹,浸失本意。请行下刑、寺及敕令所,明施行。"刑、寺奏:"实如訢请,行下诸路,自今後不许将无证有佐、无佐有证之狱入疑虑之色奏裁。"从之。

  三年三月,吴曦以反逆诛族属悉当连,坐诏付从官给、舍、刑部、法寺集议合得刑名。吏部尚书兼给事中陆峻等议曰:"窃详反逆罪,父子年十六已上皆绞,伯叔父兄弟之子合流三千里,自有正条外,所有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、子妻妾、祖孙兄弟姊妹,敕无罪名,律止没官,比之伯叔父兄弟之子,服属尤近,即显没官重於流三千里。盖缘坐没官,虽贷而不死,世为奴婢,律比畜产。此法虽存而不见於用。其母女妻妾、子妻妾、祖孙兄弟姊妹,合於流罪上议刑。窃缘上条所载,止为谋反,疏文云:'臣下将图逆节者。'今吴曦建号称元,备极僭拟,反逆已成,上件条未足以尽其罪,请特出睿断施行。"诏:"吴曦叛逆,族属悉合诛戮,朕念其先世,不忍夷灭,除曦妻男并决重杖处死外,其男十五以下并女及生子之妾,并分送二广远恶州军编管,内女已出嫁者免,亲兄弟有官人除名勒停;应吴璘位下子孙,并移徙出蜀,分往湖广诸州居住;吴玠位下子孙与免连坐,通主吴璘坟墓祭祀,令四川宣抚制、置司取见服属官职,照应施行讫闻奏。"